等到严无忌等人走了,打铁的老人的神采似乎没有之前引动天雷那般精神,看起来有些苍老乏累。
老人忍不住一阵咳嗽,腰也弓下不少。
不过这幅形象也符合平日里逸雪城记忆中的那个脾气怪异的打铁老人。
“王大师,这……”
逸雪城看着铁匠铺门前摧枯拉朽的几个被天雷炸出的坑洞,忍不住颤着声发问,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只是睁大了眼珠震惊地盯着打铁老人。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打铁老人就像是一个事外人,仿佛刚刚此地发生的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只是平静冷淡的嘱咐了逸雪城一句。
逸雪城也明白了老者的意思,点头答应。
只是逸雪城心中还有几丝期待,这打铁的王大师这么厉害,居然能够引动天雷降世,那会不会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好妹妹的怪病呢。
老人只是在门外瞥了逸雪城一眼,差不多就知道少年所想,直接果断拒绝道:“万事皆有其规律因果,断不可取其捷径,否则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些东西,必须要你自己亲身经历,才终有所感。”
“再者,你以为我这个一辈子将心血全花在打铁上的老头子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
逸雪城就算读过的书再少,也绝对能听出老人的言外之意。
凡事都必须要遵循天地大道的规律,不可从中寻取捷径,否则是害人又害己。
这就和修炼界中的循序渐进有些相似,必须将根基打好,必须要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在稳中求进。
那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顾天地正道,强行破境的人,到头来不都是晚年凄凉,要不就是客死他乡。
这点打铁老人深有所感。
老人不经意间将这杆大旗立于门前,双眼里面装满了岁月的浮沉沧桑,长满茧子的双手抚摸着这杆苍穹璟旗。
当年他那位姓严的故友,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年上古战场上,他那位故友为第三联军能够成功杀入碎神殿身先士卒,强行提升境界,一人统帅三军,视天地大道为不顾,强破山河社稷图,只身杀真神,最后遭到天道的反噬。
但是他即使是死,仍旧想为人间修士争一口气。
于是才有了这杆苍穹璟旗。
虽然隔了几百年,但是想起当年上古战场内部的血战,老人心血澎湃,久久难从回忆中走出。
逸雪城并没有因为被老人拒绝而丧气,他并不意外。
没有人有绝对的义务一定要对你好,也没有人有绝对的义务一定要答应你的所求。
要不是过于担忧妹妹,逸雪城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呢。
评心而论,老人平时待他们兄妹二人也是很好的。
老人最后还是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胳膊上还带着血痂,隐约往出渗血,上衣几乎被拳风撕扯了个粉碎的逸雪城,咳了一声:“跟我进来,把伤口处理一下。”
“别以为受了伤就可以耽工了。”
老人将那杆大旗提在手中,弓着步子先一步进屋,似乎还有些骂骂咧咧。
“嗯。”
逸雪城也不见外,低头应了一声,就跟老人进屋。
屋子里面有些昏暗,但是却始终充斥着一股炽热的气息。
这股炽热气息的来源就是那一方四面刻画着各种神鬼兽类的四方鼎。
四方鼎很大,足足有两人高,有一个成年男人完全伸开臂膀那么宽大。这方鼎几乎占了这个铁匠铺一半空间。
这方鼎名叫九鼎,自逸雪城第一次来到这间铁匠铺后,就没有见过这方九鼎中的烈焰熔炉熄灭过。
因为方鼎中常年燃烧着熊熊火焰,所以它的表面已经变得紫红无比,即使是寒冬腊月,来到这间铁匠铺里,也绝对会让你热的忍不住脱下长袄。
更让逸雪城觉得奇异的是,它似乎灼烧着周围的空间。
朝着那方鼎望上一眼,竟然觉得神智有些恍惚,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离开了这片大陆,去了一个大脑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的周围全部燃烧着烈焰的火之国度。
远远看上一眼,似乎觉得那方鼎四周上面刻画着的妖神鬼怪似乎是真的存活一般,似乎他们就像栖身于鼎中一样。
逸雪城跟着老人来到铁匠铺的后院。
铁匠铺的后院也不大,就是一张木床,上面铺了些谷物的稻草,最上面铺了一层老旧的麻布。
床边还有一口古井,逸雪城嗅着鼻子闻了闻,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酒味。
“闻什么呀!你这小子也想喝酒了啊?”
老人知道逸雪城的一条胳膊现在动弹不得,所以亲自给逸雪城打的水,转身看到逸雪城在小院里面嗅着鼻子闻什么,埋汰了一句。
逸雪城埋头尴尬一笑,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臂膀挠挠后脑勺,辩解道:“没,没有……”
也不知老人到底听清楚逸雪城的辩解没了没。
逸雪城也喝酒,但是很少喝。
一方面是他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供他喝酒,一方面要是喝成个醉鬼,还得让自己妹妹担心。
只有逢年过节热闹的时候,或是真正遇到了烦心事,想要忘掉忧愁时,逸雪城才会抿上两嘴。
“给,洗洗吧!”
逸雪城虽然受了伤,但老人已经没有给他好脸色。
老人把铁盆往逸雪城脚下一扔,就大步跨着步子往铺子里面走去。
但是老人将力道和距离控制的很好,所以尽管装水的铁盆在空中溅起了几点水花,最终却还是稳稳地落入盆中,没有溅出半点浪花。
“嘶……”
逸雪城蹲下身子,拿着毛巾沾水,擦拭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和那条动不了的胳膊,每每擦拭到一些断裂的碎肉,逸雪城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老人回到铁匠铺子里面,先是环顾一周,似乎在探寻什么东西,而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个晦暗的角落。
老人来到房间的一角,在里面的一堆杂物中埋头搜寻着什么,发出一阵钝器相碰的声音。
片刻功夫过后,老人从那堆杂物中找出一个小盒子。
不知是盒子原本的颜色就是黑的深沉,还是说因为放置的年代多了而发霉了。
总之盒子的卖相很难看。
老人拿着盒子摸索了半天,长舒一口气:“成色虽然差些,但也算是便宜这小子了。”
老人当年在九天阁里留下这枚丹药,原本是想做个留念,没想到今天还真给用上了。
这枚丹药本身的功效并不是很大,但倘若放在修炼界里面,尤其是放在逍遥盟,暗阁举行的那类拍卖会里面,却是无价之宝。
与其说老人手中的这颗丹药是一颗丹药,不如说是一个大贤修士的机缘。
这是这打铁老人当年九天阁一人一鼎破天人境炼出的丹药。
当时老人卡在魂灭境已有数十年,当时趁着九天阁月夜繁星,山高水长,登峰起鼎,丹出境破。
卡在魂灭境数十年,只因为一颗丹药,硬是破境,足可以看出这颗丹药的“分量”。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已经不是一颗寻常的丹药,而是一个机缘。
所以当时老人炼出丹来,无数门派都在暗中打主意,只是碍于九天阁的有九剑,迟迟没有发声。
只是那时,老人身畔还没有这个重达四百多斤的虎头大锤。
修炼之路遥遥无期,越是到后面,越是艰难。
每上升一小境界,都是如履薄冰。
那个时候,修行之人追求的就不是一颗丹药里面蕴含的灵气精华。
那个时候,他们追求的是天地大道的加持,以及修炼界前辈给予他们的机缘。
机缘和天赋,就是区别这些修炼门人根本。
二者虽然都是修炼门人的根本,却又不同,或者说截然不同。
天赋这个东西,是从你踏上修行之路就可以看出,就像那各个山门年轻一辈的顶尖战力,号称一个山门的血脉延续,种子。
这群被称为种子的人,他们就是天赋异禀者。
天赋这种东西,与生俱来,是你后天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的。
而前者,机缘,它虽伴随着一个修行门人的一生,却经常被人自然而然的忽略。
很少有人间修士能够意识到它的存在。
除非那些只差一步就步入天人神魄之位,世间各个道法门派的顶尖战力。
只有你达到一个别人很难企及的高度,你才能明白机缘这种东西奥妙。
所以修炼门派中经常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天赋决定下限。
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合起来应当是——天赋决定下限,机缘决定上限。
老人带着盒子来到了后院,脚步很轻,来到逸雪城身后,老人嘟囔道:“把这玩意吃了,对你没坏处。”
说着,就将盒子丢给了逸雪城。
逸雪城紧忙拿那条能动的手臂接住盒子。
虽然不是个修行人,但是逸雪城隔着盒子就感觉到里面的东西不寻常。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逸雪城就是觉得盒子里的东西不寻常。
联想到之前老人一锤雷动九霄,逸雪城更是觉得这丹药非比寻常,想必定是珍贵无比。
“王大师,这,我的伤我自有办法,这好东西浪费在我身上就是白糟蹋了……”逸雪城很想试一试这盒中的东西是什么味道,香不香,但还是抵住诱惑,抬头想将盒子交给老人。
老人真不知道这逸雪城是真精明呢还是真蠢呢。
老人声音变得苍厉了许多,脸色一变,愤怒呵斥道:“我叫你吃你就给我吃。”
随后老头吹胡子瞪眼道:“这东西可贵得很呢,你这个月的工钱没了。”
说完,老人便将逸雪城直接忽视,自己一人往铁匠铺里面走去。
“活血化瘀的,逸雪瞳用不着,你就在这给我吃。”
老人像是逸雪城肚子里的蛔虫,临走时留下这么一句,不过话语已经平和多了。
“还有,别想着偷懒,等会出来跟我搭把手,否则下个月工钱也别想要了。”
逸雪城无奈地笑了笑,有些开心,心中又有些其他很难言明的触动。
老人虽然经常拿扣工钱说事,但是从来还没有拖过逸雪城一天工钱。
逸雪城将盒子打开,丹药全身青绿色,闻一闻就感觉神清气爽。
尽管万般舍不得,最后想到了老人那句“就在这吃”,还是将丹药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