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舆论的另一个中心便是皇宫，宫殿深处，诞有皇子的娘娘们蠢蠢欲动。
而权利最中心处，御书房内，明袍天子只是唤来暗卫轻声询问：“沈家那丫头是否上山去了？”
暗卫答：“是”
此后天子再无一言，竟似不睬大师之语。
而当日同在殿中的贵女们回城之后都身价倍增，及笄的，媒人踏破门槛，未及笄的，也被多方探听。很多人心想，凤凰栖的是梧桐，而他们只是凡木，栖不得凤凰却栖得孔雀，能与凤凰同沐梵音的，也称得上是孔雀了。其中，京城双绝名噪四方尤甚，二人皆未及笄，但与今上的几位皇子年纪出入不多，皆可相配，只待她们及笄之后，就能做那尊贵无双的皇子妃。一时张魏二府水涨船高，成为京城中人目光聚集之处，就连此二府中的下人都颇有些自傲之色，似乎自家小姐已成了凤凰一般。
又有百姓发现，身处舆论中心的两位小姐倒好像忽然低调了起来，世人又赞，京城二姝淡泊名利，视盛名如浮云，心性极佳，一时更添了几分推崇。
然而，据彩屏说，二女的低调绝非真正低调，有沈府下人看见，今儿二皇子携了张家小姐游湖，明儿四皇子邀了魏家小姐听戏，往来不辍，二位小姐的档期满得很。
“怎未听你说见着五皇子携美出游？”身处舆论之外，并且仍旧在京城中存在感很低的沈琼琚拿着一颗梨躺在院中躺椅上沐着暖阳慢慢啃着，听见彩屏的话悠悠转头相问。
“这也不奇怪，五皇子比张魏二位小姐的年纪都要小一些，而且，近几年来，五皇子外家越来越势弱，听说宫中皇后娘娘也失了盛宠，五皇子如今，是最不得皇上看重的，他若想求娶二女之一，胜算未必就大。”
彩屏未及说话，一旁的沈长念就已经当先开口。
“可他是嫡出的皇子啊”沈琼琚抛出疑问。
沈长念笑着道：“我大梁太子向来立的是贤，而非嫡长。”
沈琼琚又啃了一口梨，淡淡出声：“如此的话，岂不是更加腥风血雨了。”
五皇子刘晅并不知自己成了被谈论的对象，彼时，他正在皇子府内的书房里作着画。
焱一跪在地上回禀：“殿下，焱五回报说，大皇子也按捺不住了。”
刘晅落下最后一笔，搁下软毫，淡淡开口：“自然是坐不住了”，大皇兄外家最弱，朝中站在他这边的多是因他贤王之名，虽然他一派无心权势的模样，然而，他问鼎王位之心却是弟兄几个之中最烈的。
“殿下，我们是否要派人紧盯？”
“不用管他们，把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刘晅拿起画，上下端详一番。
“是”
将画装裱好了之后，刘晅又问道：
“悟能大师到何处了？”
“已经到得南海处，据回报，若是近日天气允许，他就会登船渡海了。”
“嗯”刘晅轻应，声音几不可闻。
焱一瞧着他们殿下如此淡然的模样，心中沉沉叹息，不由思起往事来。
五皇子殿下刚刚生下来那会儿，皇后娘娘命人去请悟能大师批命，悟能大师只回了一句“命中有一劫，化劫需有雪”。
这些年来，皇后娘娘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又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一劫什么时候会来，故此整日提心吊胆，苦不堪言。再加上如今处境之危，几位娘娘咄咄相逼，外家又鞭长莫及，五皇子自小就被迫敛尽一身锋芒，唉……五皇子殿下倒是不甚在意，却见不得皇后娘娘这番忧思难解。
此番悟能大师回京，五皇子前去拜会，以求悟能大师指点，却不想悟能大师只又回了一句：“若因她而起，自会因她灭。若非因她而起，却也能因她而灭。”
此话更是难解，但好在有个灭字，皇后娘娘听了，知道此劫可灭，倒是开怀了几分。
刘晅将画挂起，又淡淡吩咐道：
“既已把悟能大师送到，我们的人也无需跟着了，他去的地方非我等凡尘子弟可去之处。”
“是”
吩咐完之后，刘晅抬脚出了书房，焱一起身，目光轻轻一瞥，就见一幅望诸亭秋景图挂于墙上，画中诸景只由寥寥几笔挥就，却在亭外一树枫叶下的衣角处着墨甚多，那一片衣角，似早春之桃之夭夭，芳菲色压尽一树枫叶红，竟是女儿家衣着。
焱一惊诧，却不敢细究。
………
………
沈琼琚自护国寺一游之后，生活丝毫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仍旧是看看书喝喝茶悠闲度日，她的娘亲从来不逼着她去学针线一事，琴棋书画也是由着她的喜好来，这样的人生简直理想得不得了。
这日早晨，沈琼琚正靠在榻上捧了一本书在看，那厢却传来孔嬷嬷的轻声呵斥。
“这都第几个了，你怎还是如此毛手毛脚的，这花瓶可是隆福斋的珍品，就卖一百个你都不值这一个花瓶的钱。”
小叶惶恐回答：“嬷嬷对不起，我……我……”
“你……”孔嬷嬷实在气得狠，却见小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满腔怒火倒是发泄不出。
“唉，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不是嬷嬷我不喜欢你，实在是你做事太不用心了。当初，你可是小姐亲自选中的人，日后是要近身伺候她的，你这样，叫我们如何能放心让你伺候小姐。”
“嬷嬷，求你原谅小叶这一次，小叶她不是不够用心，她会做好的，求求您。”小桑忙跪下求情。
“孔嬷嬷～”沈琼琚放下书本隔着珠帘唤道。
孔嬷嬷忙掀了珠帘进里间来。
“小姐，是不是吵到您看书了？”
“无妨，嬷嬷把她二人叫过来吧”
“是，小姐”孔嬷嬷走到门口，掀了珠帘对外间二人道：“进来吧”
小桑和小叶一进来就立马跪到地上，当先开口求情的是小桑。
“小姐，求您饶了小叶这一次，我保证，她下次不会再犯了”
说完拉住小叶一同磕倒在地，恭谨得不得了。小叶却未发一言，有些无措。
“先起身吧，地上凉”
二人却不起来，生怕一起来小叶就要再被卖出去一样。
沈琼琚只得无奈地道：“起来吧，这次先不怪罪你们。”二人这才起了。
“小叶，你把头抬起来。”
小叶依言抬头，任由沈琼琚打量，却是紧张得很，双手揪着自己的裙子，裙面被抓得发皱。
小叶的蓝色眼瞳在右眼，上面有层层螺纹，一圈一圈，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望得久了，神志不由自主就要被漩涡吸进去。
沈琼琚确实掉进了漩涡里面，只觉周遭突然就没了声音，似乎有人要主宰她的精神世界。就在沈琼琚还剩一丝清明的时候，突然想起她重生之前灵魂被禁锢的地方，那里，也是一片虚无，只有茫茫迷雾。那种熟悉的无助感袭上心头，沈琼琚一惊，抗拒之下竟清醒了过来，不由心有余悸又诧异地复看向小叶。
“小叶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小叶又扑通一声跪下了，旁边二人却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小姐，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刚才我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像是被摄魂了，你这眼睛着实怪异”
小叶听完惶恐不已，断断续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小叶从生下来就没了娘亲，由爹爹拉扯她长大，自有记忆以来，爹爹就一直把她关在屋子里，从来不让她出门。虽然有个爹爹在，却也好似没有，他每日早出晚归，几乎不见人影。没有人来教她说话和走路。四岁那年，爹爹也消失不见了，她第一次离开关了她四年的屋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房子外面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妖怪，害怕地拿石头去砸她。后来，一个独居的老奶奶收留了她，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教她怎么变成一个人。有一天，老奶奶的儿子回家来，见到小叶子之后，竟趁着夜晚老奶奶睡着之后把她卖了出去。可是，买了她的人被她一双异瞳吓到之后，也嫌她是个妖怪，她就这样被卖来卖去，转手途中还时常遭到毒打。一直到最后，她辗转落到了赭婆婆手里，赭婆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也对她的一双异瞳心有畏惧，却仍是留下她给了她一口饭吃。后来小桑也被赭婆婆收留，小桑一直对她照顾有加。那日沈府要买下人，赭婆婆本没有带她出门，是小桑偷偷带了她出来，后来就被小姐买了下来。沈府的下人们虽也有畏惧嫌弃她的，但是大部分都对她很和善，尤其是芳华居里面的人。
“所以素日里你总是低垂着头走路，导致你做事老是出错，皆因你害怕被人看到你的眼睛？”
“是”小叶轻轻啜泣。
孔嬷嬷听完之后，叹息一声，看向小叶的眼神充满怜惜，再也升不起什么责怪之情。
“那你可知道你眼睛的怪异之处？”
“我，我并不十分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若是有人直视我的蓝瞳，就会失魂片刻，变得像个木偶一样，过后又会自行恢复。我…我控制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我总是被当成怪物……”
“那你能控制失魂的人吗？”沈琼琚惊问。
小叶摇了摇头。
“嗯，我知道了。”
默了片刻之后，沈琼琚正色道：
“小叶，往后尽量不要让别人直视你的眼睛”
“是，小姐”小叶低垂着头嗡声回复。
“唉，我并非是觉得你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怕你的蓝瞳会给你招来祸患，若是你被有心人利用了，恐会生出许多事端。”小叶是个极度不自信的人，话不说清楚，只怕她又要多想，变得更加自卑。
“是，我会乖乖待在府里，不会给小姐您生事端的”小叶这才抬头露出笑颜。
“等我回头去父亲的书房找找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暂时掩去你的蓝瞳，这样你就不用害怕出门了。还有，你在府里也不必害怕，没有人会把你当成怪物的。也不要整日低着头走路，这样做不好事儿，我觉得，你的这只右眼极美，世人不懂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这双异瞳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那得迷倒多少人啊。
然而，沈琼琚没能在她父亲的书房里找到那本写有蓝瞳一族之事的至关重要的书籍，询问她爹爹的时候，她爹爹竟说从未见过这么一本书。也没能想到有什么可以帮助小叶掩去蓝瞳的方法，毕竟，这个社会还没有美瞳这种玩意儿。
不过，自从知道了小叶的凄惨身世之后，孔嬷嬷对小叶容忍度高了很多，愈发有耐心起来，有时候还把她当成自己犊子一般紧紧相护，后来竟索性认了她做干女儿，芳华居里一片温馨融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