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有风吹过,把声音越吹越散,直至寂静。
回廊后又走出两个身影出来,望着刚刚那处假山,有人轻轻呢喃:“沈琼琚”,那人嘴角微扬,一身天青色锦袍。
未几,花园里再无人影,只有一地落叶,染了秋霜,红似晚霞。
………
………
芳华居里,沈琼琚把沈长青扶到榻上倚了,又给他盖了一条毯子,这才坐在一旁揉着自己被压弯的脖子。
沈长青已经呼呼大睡起来,小桑去厨房要醒酒汤去了,小叶收拾着门口沈长青呕吐出来的秽物。
沈琼琚看着她大哥的睡颜,想起刚刚见过的明艳女子,有些好笑。她大哥出落得这般玉树临风,艳遇都遇到家里来了,还是名满京城的魏庭芳,没想到啊没想到。看着沈长青怀中露出的一角白帕,沈琼琚暗暗点赞。这位魏庭芳当真是有眼光有勇气,她大哥绝对是枚绩优股,入手只涨不跌绝不会亏。那魏庭芳想必也是个直率坦荡的女子,心中不由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忽觉得,若是大哥把她娶回家做大嫂应该也不错。
才把沈长青安顿好,却又听小桑由远及近跑来,嘴里轻呼:“小姐,小姐,前厅出事儿了。”
沈琼琚心里一紧,她早就想过,会有人借机生事,也跟她父亲说过了,难道说,还是出了什么纰漏了?
“出了何事?”
沈琼琚立马起身相问,抬脚就往外迎去。
“是,是六皇子”小桑喘着粗气。
“边走边说”沈琼琚拉了小桑,急急往前厅抄近路跑去,小桑忙把事情简单回禀。
原来,宴席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吃着吃着忽然口吐白沫,便有人大呼,沈府下毒害人。沈大人早有准备,事先就把毒给换了,趁势揪出了府中奸细,又找出解药来给人解了毒,本来风波到此也就止了。未曾料到,六皇子那边却又出了事儿,这回却不是中毒,而是不知道谁给了六皇子吃了一个果子,六皇子竟噎到了,一颗果仁卡在嗓子里,如今上不来下不去的,把人憋得气都快喘不了了,在座的御医皆束手无策,那六皇子才六岁,一张脸憋得通红,只怕再不取出来,就要给憋死了。
沈琼琚听完神色立马严肃了九分,忙加快脚步。
前厅里,六皇子被人围了起来,有两个男子在他旁边焦急地呼喊着“六弟”,其中一人着天青色衣袍,满眼焦急悔恨,一人着玄色长袍,重重拍着六皇子的背。沈琼琚透过缝隙见此情景心中越发焦急,那不是捣乱吗,越拍越卡得紧,一转眼果见那六皇子的脸已经越来越紫了。
顾不得其他,沈琼琚小小的身子钻进人群里。推开六皇子旁边的人,又从后面抱住六皇子,照着脑海里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方式做了,一下一下用拳头往上扣着六皇子的胸口。
被沈琼琚推开的玄色衣袍男子正气愤难当,抬头一见是个小丫鬟,当下更是气盛,立马起身厉声呵斥:
“哪里来的毫无规矩的野丫头,你这是想害死我弟弟不成,还不快住手。”
那人边呵斥还边上前要抓住沈琼琚,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他侧头一看,见是沈大人,已到嘴边的斥责生生又吞了回去,不好再骂,却也气呼呼地说道:
“沈大人,还不快叫你府上的丫头住手,你难道不怕我弟弟出事吗?我弟弟若是在你府中出事,你可担不起这责任。”
沈大人不露慌张之色:“二皇子稍安勿躁,这丫头略通医术,说不定能救得了六皇子。”
二皇子闻言夸张地嗤笑:“就这毛丫头,沈大人怕不是在说笑?在坐的御医都没有办法,她难不成还能比得过御医们去?”
“先看看再说,不然,二皇子可有办法?”沈大人心中担忧却面上不显,叫人看去很有说服力。
“我………”那二皇子又气呼呼地拂袖,眼中藏怒,却也不再说话了,那一番关切着急之情倒也不似作假。
众人齐齐看向沈琼琚。
沈琼琚心里其实也没底,她扣了好几下了,还不见六皇子吐出果仁来,当下心中越发急得不行,今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让六皇子死在沈府中,这么一想,不由手中力气更重。
“呕”六皇子终于吐出一颗果仁来,咕噜噜滚到了二皇子脚下,却是颗桃仁,上面尚还有零星几丝果肉,因沾了口水,此刻正泛着幽幽光泽。
这时节~何处来的桃子?沈府是绝对没有的,京城也遍寻不得,就是南方也找不出半个来。
沈大人瞧着那颗椭圆桃仁眼神幽深得很。
有几人齐齐呼出声音来“六弟~”
却见六皇子吐出了桃仁之后,仍旧瘫软在地,竟是没了呼吸。沈琼琚见这模样,知道他是憋得久了,已经休克过去。遂赶忙把他平放在地,当下什么都顾不上去想,坐于六皇子上方,又给他做起了心肺复苏,这回厅中众人再有多少诧异,也无任何人出声阻拦。
沈琼琚双手交叠在六皇子胸口,一下一下按着,因她本身年纪也小,力气不大,并不怕压坏了六皇子。
约摸三分钟过去,六皇子仍是半分动静也无,前厅里寂静无声,只闻沈琼琚喘着粗气的声音,每个人心中都觉得,六皇子怕是救不回来了,沈府此番恐有大祸。
沈琼琚不愿放弃,不停地在心里呼喊着:
不要,不要死,快醒来,你还那么小。
沈琼琚心中悲伤,手下一刻也不停。
对,人工呼吸。
忽而想起还有急救方法,沈琼琚赶忙吸了一口气,又覆在六皇子口外,把嘴里的气悉数给他渡进去。
人群中又有人惊呼出声,吸气声不断,交头接耳不断,唯沈琼琚充耳不闻。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沈琼琚累得满头是汗,发丝紧紧粘在了脸上,眼中溢满泪水,混着汗液不停往下流。她心中已然绝望了,却还是机械地重复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的动作。
“不要睡,你醒醒”
沈琼琚啜泣不成语调,悲伤的气息感染了身边众人。沈长念在他身后想要上前拉她起来,被沈大人暗暗制止了。
“求求你,快呼吸”
又渡了一口气进去,沈琼琚双手朝那胸口正准备再按。
忽见得那胸口似乎自己起伏了一下,沈琼琚呆住,再凝神细看,竟瞧见又是一下起伏,慢慢,起伏快了起来,六皇子竟是活了过来了。当下,沈琼琚心中一松,只觉力竭,不由往旁边一瘫,虽累极,却高兴得破涕而笑。
“六弟”旁边也有一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动静,正是天青色衣袍男子,他急忙上前查看。
六皇子缓缓睁开了双眼,胸口起起伏伏有了喘息声,脸上犹有青紫未退。厅上众人齐齐再是一阵惊呼,有人眸底深沉,有人神情欣喜,有人满含震惊,表情人各有异,还有人脱口而出:“神了”。
六皇子眼睛慢慢全部睁开,眨了眨,神情似还有几分恍惚,过了半晌,待看清眼前之人之后,立马痛哭出声:“五哥~”
他口中的五哥刘晅忙扶起他来,脸上残留几分后怕,几分心痛,却更多的是惊喜。他一手稳稳扶着自己的弟弟,一手帮他顺着背,轻声询问:“可觉得气顺了些”
“嗯”六皇子咽了咽口水,又道:“就是,头还有些晕……咳咳……五哥,我没死?”
六皇子一边抽泣一边颤着声说话,双手紧紧揪着他五哥的袖子。小小年纪,却已走了一趟鬼门关,他七魄都快去了六魄,此时弱小无助得可怜,似风中残烛一般,急需一个坚实的依靠。
“我要回宫,我要找父皇~”
………
………
回宫的马车上,六皇子刘康喝着他五哥不知哪里变出来的安神茶,由着御医细细检查一番。
“肖御医,六弟身体可无碍了?”
肖御医收了诊脉垫之后,又仔细看了看六皇子的喉咙,这才回禀道:
“回五皇子,六皇子业已无大碍,只是有些受了惊,微臣开些安神的方子,六皇子喝上几顿也就好了。就是,听六皇子声音,臣估计嗓子可能有些划伤了,还得仔细将养着,近日里只可食些流食。”
“嗯,如此便好”五皇子刘晅沉声回应,半晌后又问道:“肖御医,你可识得方才沈府那丫鬟的急救之法?”
肖御医摸了摸山羊胡子,有些惭愧道:“微臣医术不精,不曾识得,实在是惭愧得很………今日若不是那丫鬟机敏,只怕,老臣同其他在场的御医回去都要承受圣上的雷霆之怒了。”
“是啊,她这一举,救了数人。”
五皇子眼中有精光闪烁,今日六皇子若是出事,只怕………连他和二哥都要被连坐,沈琼琚也救了他一回。
“五哥,今儿救我的是谁?”六皇子喝完了安神茶,哑着嗓音相问。
“沈府丫鬟”
“你没去把她带走吗?那丫鬟以后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怎么还能再做一介下人呢。”
“五哥未曾顾得上其它~”刘晅眼神轻闪。
“哦,没事,回头我再上沈府去寻我那救命恩人。”六皇子善解人意道。
“嗯”
片刻之后,六皇子又一脸好奇地问道:
“肖御医,刚刚我的救命恩人是怎么救的我?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额,这个………”肖御医正想着怎么措辞,一抬头却落进一双幽深的眼眸中去,当下心中就是一个激灵。哎哟妈呀,五皇子这眼神有点可怕是怎么回事,这眼中溜溜的精光又是怎么一回事,这隐隐的警告……好吧,他还是装傻吧。
“怎么不说了?”六皇子催促到。
“六弟,怎么救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救活了你。”五皇子幽幽出声说道。
“啊?哦…五哥说的也是。”小小年纪,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往往都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嗯”
肖御医是个人精,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在长安道上不疾不徐地畅行着,京城的百姓早已浸淫了一双慧眼,知道什么样的车夫就有什么样的贵人,就如这着蓝色菱纹圆领罗袍,腰佩长刀的,车内坐着的必定就是宫中的贵胄,轻易冲撞不得,远远瞧见了就该赶紧闪开让道。是以马车一路行来,不曾阻顿,离宫门口越来越近。
“六弟,你可记得是谁给你的桃子?”五皇子低沉的嗓音再一次在马车内响起。
“五哥,我不记得了,好像就是放我面前的,我看到就拿来吃了,你知道的,我素来最爱吃桃子……”
五皇子眸中沉了沉,又问道:
“你又怎么会被桃仁噎到?”
“五哥,这个我却记得,当时把桃子快吃完了,仍有些意犹未尽,桌上再无多余,我就整个塞到嘴里,想着吃完了回味回味再把核吐出来,结果,突然有个下人在我后边惊叫了一声,我一受惊吓,就把核给咽了进去,结果就给噎住了。那人我也没顾得及看……”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哦,我记得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
五皇子垂眸沉思片刻,才道:
“嗯,我知道了,回宫的时候你就如实禀给父皇便可。”
“哦”
默了几瞬,六皇子又哑着嗓子问道:
“五哥,可是有人故意要害我?”
五皇子定定看向他道:
“这话,你也一并回了父皇去…”
“哦,那到底是也不是?”
“到时你问父皇,看他怎么说。”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