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拜见母亲”沈夫人适时于车外盈盈一拜,不疾不徐,不高不傲,不谄不媚。
“快起快起,你才生产不久,莫在外头叫风吹坏了身子,不妨进来与老身同车回城吧”
“儿媳从命”沈夫人从善如流道。
正踩了脚凳要往车上去,沈夫人忽听得后头的马车有人跳下,后又有奔跑声响起。
“二叔,二叔,小妹妹呢,让我瞧一瞧小妹妹。”
抬首看去,是一个富贵小公子,踩着一双黑色皂靴,落地之后就哒哒哒在道旁奔跑起来,地上落叶在身后翻飞,那一脸灿烂叫人看了心生愉悦。后面跟了一个同样富贵但年纪稍大的公子哥儿,脚步也行得匆匆,但比起前头的小公子,沉稳了许多。
几个呼吸间小公子就到了跟前,扶着车辕喘着粗气问道:
“二叔,我娘说二婶生了个粉雕一般的小妹妹,水灵灵的,叫我好生惦念。今儿可带出来了?你快告诉我在哪个车上,我要看小妹妹”
“长念,休得失礼,可拜见过二叔二婶了”年长的公子哥儿轻斥,话落又向着沈氏夫妇行礼道:“长青见过二叔二婶,代家父家母问二叔二婶安”
沈大人笑眯眯点点头,正待回话,那小男孩又急急开口了。
“大哥,二叔才不会怪罪我失礼,你也别磨叽了,也不知是谁在青阳老家的时候,镇日里逮着空儿就追着娘亲缠问小妹妹的事儿,这会儿倒强装镇定。”小男孩专业补刀二十年,话毕又追着沈大人询问小妹妹的身影。
被说的公子哥儿脸不自在地微红,轻咳了咳,也扬起期盼的眸子看向沈大人。
“还是这个急性子,长念”沈大人摸了摸沈长念的头,转而又拍了拍沈长青的背,道“好家伙,壮实了不少”,又上下打量一番“元儿你看,长青这小子长高了许多”
沈夫人也眉眼俱扬,笑着和道:“是呢,男孩子变得快,一晃眼两年未见,长青该有九岁了。”
“二婶,我有六岁了”沈长念又急忙插话。
“长念也高了不少,是个俊俏小公子了”
沈长念被表扬一番,脸不好意思地微红了红,倒暗恼自己之前的礼数不周起来。
“皮猴儿,莫缠你二叔二婶了,小妹妹在祖母这儿,还不快些进来”
马车里的老太太轻笑着出声儿,虽是斥责的话,说来却满是宠溺。还不等孙嬷嬷打帘,就见沈长念钻了进来,眼睛往车内扫视一圈,最后就停在老太太膝盖上抱着的小粉团上。当下就把嘴咧到了耳后根,眼里有星星在闪烁。
紧随其后的沈长青同样一副痴傻样,那嘴角从见了沈琼琚之后就一直提着没放下来过。
沈琼琚乐了,在老夫人怀里咯咯笑出声。
索性大家就都挤在了老夫人的马车上,热热闹闹踏上回京的路,幸亏这车子够大,挤了六七个人还能活动得开。
“祖……母………”
沈琼琚攀上老夫人的胸前,对着她奶声奶气喊了一声。
“哎,我的乖孙女哟”
老夫人惊讶低头,半晌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孙女,激动得捧住她的脸往自己的脸上靠着摩挲着。
“小妹妹,喊声哥哥可好,我是你二哥哥呢,喊声哥哥,我以后就保护你了。”
沈琼琚咬了咬手指头,故作沉思状,逗得沈长念着急地用力抓着自己的袍边。沈琼琚狡黠一笑,这才冲着他喊了声“哥哥”。当下把个沈小公子激动得一蹦,未料到蹦得太高,直接磕到了车顶,立马痛呼出声,末了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还不忘咧嘴笑着。
车上众人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沈老夫人直笑骂:“皮猴儿,皮猴儿,妹妹跟前还不消停些,切莫惊吓到她。可碰疼了,还不快叫孙嬷嬷瞧瞧你的脑袋,碰傻了可有的你哭。”
车上又是一阵笑声,穿过车壁传到了官道上,引得行人和仆从皆驻足相望。笑声歇后,又传出男孩玉器相扣似的说话声。
“二叔我跟你说,在青阳郡进学的时候,学堂里有个学兄名唤赵东泽的,可讨人厌了,他家最近添了个小妹妹,天天在我跟前说,仿似天底下就他一家有妹妹,我说我家也有,他还偏不信,说我妒羡他。真该叫他来看看我们家的小妹妹,那才是书上说的粉雕玉琢,玲珑可爱,把他家那个比下去不知多少”
“怪道你这皮猴儿如此急切,原是要拿妹妹去跟人家比,却不是真心疼爱她的”沈老夫人故意板起脸来。
“不是不是,祖母,不是的,我可喜欢妹妹了,咱家里就小妹妹一个女孩子,我再喜欢不过了”
车内笑声又起,几番笑闹过后,沈大人才看向亲侄二人正色道:
“前两日我才重又收到你们父亲的来信,方知道此番你二人也随你们祖母进京,你们父亲的意思是,往后你二人就就此留在京中,由我来教导,日后是入仕还是从商,再由你们自行决断。你二人可愿?”
“自是极愿的”沈长青点点头回道。
“是啊是啊”沈长念附和。
“如此,过两日我便帮你二人寻个学堂,二叔话在前头,既你二人由我教导,我必定比你们父亲还要严厉,也不求你们日后有甚大出息,但求你二人通晓事理,辨恶明善,不为宵小蛊惑,方不负圣人之训。”
“是,劳二叔多费心”兄弟二人齐声回答。
车内不一会儿又响起叽叽喳喳说话笑闹声,沈琼琚一会儿亲亲祖母的脸颊,一会儿揪揪两个哥哥的头发,一会儿又爬到父亲的怀里打个滚儿。
沈夫人总是柔柔地笑着,不时为沈琼琚拭去额头冒出的汗。
车内一片温馨。
时光终于善待沈琼琚一回,她如今心中别无所求,惟愿有家有人有温暖。
马车咯吱咯吱入了城,穿过条条长街,驶近宽阔长巷,于沈府前悉数停了下来。管家率众家丁仆妇早恭恭敬敬候于高门前,见马车停下,忙齐齐跪下,同呼:“恭迎老夫人回府”
老夫人和善地叫免礼,早有侍从拿了轮椅静候在车旁,门前阶梯上也斜斜铺了一方木板,方便轮椅上下。马车上的人一个个下来,最后才由沈氏夫妇扶了沈老夫人一点一点挪下车,再端坐于轮椅上,然后又抱过沈琼琚,由沈大人推着行在前头率众人进了府去。
沈府正堂,一家人正正式式见了礼,沈琼琚又得了许多贵重的礼物,高兴得搂着沈老夫人的脖子直喊“祖母,祖母”。
沈老夫人最后住进了慈安院,位于沈府东北角,内设佛堂,院子西南角有一架葡萄藤,这时节藤叶爬满了架子,藤上正悄悄绽了花簇,只等丰收季节一到,便能吃到那晶莹的黑葡萄了。院内下设地龙,如此一来,老夫人也就不用惧怕京都的严冬。
沈长青兄弟则住进了西北角的成竹院,待得二人稍长些再分院而居。成竹院内有一丛龙鳞竹,风吹过时,似龙摆尾,活灵活现。因成竹院离沅有院很近,兄弟俩满意至极。
沈大人安排了他二人去京郊望诸山下的不亦书院进学。
不亦书院乃梁景帝,也就是今上梁成帝的太爷爷创办,请的皆是当世鸿儒,供朝臣子侄进学之用。学院内无平民子弟,院门前停着的多是嵌玉镶金的马车,赶车的仆从也穿着讲究。
望诸山上建有护国寺,是一座灵气宝地。当初梁景帝乃是看中了此山钟灵孕秀,盼着能世代为朝廷培养出栋梁之材,这才大兴土木在风水最佳处建了不亦书院。
而京都的平民子弟若要进学,只能去丹心书院,丹心书院也靠近望诸山,只远远沾了它一点点灵气,比不得不亦书院的乾坤。院中子弟多是粗布棉衣,少有锦缎加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