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膝盖上的那个疤,这一次,她是在乎的。一方面它明显;一方面,它不单单只是一个伤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肯定不希望肩膀上有个大疤。
“它如果一直这么明显,到了夏天我还能穿裙子吗?我还能穿短袖吗?她们再聊起它的时候又会说些什么?”项玉有些绝望地想。
医生又没有说实话。事情的真相是:它肯定会落疤。不是应该,而是一定。
项玉不是没有一点生活常识。她也不是一个傻子。
可她还不够“傻”吗!她开始拿他们的罪过惩罚起了自己。她到底是全班最聪明,还是最愚笨的?
她也看到过这样一则新闻。一个女孩在一个楼房里被人WX了。接下来,她就跳楼了,从同一个楼里跳了下去。
如花的年纪,瞬间凋零。
“傻不傻。”有人肯定会这样说。
换做之前,项玉也会这么认为。现在,当她也变成了一个“傻子”,只不过还活着呢,她也只能这么说了:一个孩子,真有可能这么傻。
法律上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法律上也有窝藏、包庇罪。窝藏、包庇罪,是指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行为。项玉构不成,即便她替他隐瞒了罪证。罪证,亦在她这儿,在她的嘴里,在她的身上。而她,却选择了隐瞒。
她没犯罪,受到“惩罚”的却像是她。他没进监狱,她却仿佛进入了一个牢笼。被囚禁的,是她曾经如鲜花般绚烂的精神。
这种“惩罚”还越来越重了。当她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不再是一种享受,更像是一种煎熬和折磨。她甚至揪心地难受。
人生基本的喜怒哀乐,以前,她体会到的主要是喜和乐,现在,仿佛只剩下了哀和痛。它们还试图夺取她的笑容。
她也从未觉得这么累过。逐渐地,在教室里她就坐不住了。她越坐不住,她就越难受。她纠结啊。她也不想这样,她也想好好的。
她也想好好的。
她又不再好好的了。这书,她竟然看不进去了。这题,您就是让她做,跃然纸上的也不再是动人的经典诗词、活泼的英文对话。她仿佛变成了一只井底蛙,能看到的只有一两种事实,被伤害的事实。
这种事实,别人既没有看到,也没能从她的嘴里听到。
以前,她会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是做坏事。身心和噩梦般的过往经历继续纠缠在一起,这件事压根不是她想做的,更不是她想坚持的,可……
竟然,它还使她变得有点丧。
她,还是她吗?
有一天,她竟然还平静地跟爸妈说,这阵子先不读书了。两口子当时的表情,不用说您也能猜得到。
她说的是“先”而不是“永远”。她不可能想着永远离开学校。她依然有着强烈的靠知识改变命运的渴望。这种渴望,为什么就没能打败那另一种形式的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
而又为什么,她选择了一个人承受他们施加的恶?它带来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说要离校,也是一种后果吧。
离校的想法,她跟爸妈说了,也跟唐老师说了。她先是去了他的办公室找他。他也是一脸的诧异。
他说:“啊,为什么要走啊?你觉得这里不好嘛!”
“不是。”她面无表情地答道。
“那是跟同学闹矛盾了?凭我的了解,你也不像是那种会跟同学闹矛盾的人啊。”
“我没有。我就是想走。”
“既没有跟人闹矛盾,也没有觉得这里不好。那你是想家了?”
“没想。”
“不愿意住校?觉得这里的节奏太快了?”
“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你还走什么。难不成,是找到更好的学校了?”
“没有。”
“那你更不能走了啊。”
“可我就是要走。”
“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个。这事,你爸妈他们知道吗?”
“我也跟他们说了。”
“什么时候说的?”-
“就——这次回家说的。”
“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也不让我走。”
“这就对了嘛。”唐老师说。
一方面,她的思绪已经被那种既定的事实纠缠和占据,一方面,它又很清晰,至少,唐老师问什么,她就能答什么。
“好好的,走什么走啊。你爸妈送你来这里,那就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啊。这对于你来说,也是改变命运的一个很好的机会。老实说,这里的升学率还是挺高的。有的人想来还未必来得了呢。你得知道珍惜。”唐老师又说。
“身为你的老师,我也很看好你。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平时看起来也挺努力的。”唐老师继续说。
“只要你好好学习,明年肯定能考上一中。”唐老师还说。
老实说,这也正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好了,快回去吧。回去好好看书。”唐老师心平气和地说。
“我要走。”
说这句话时,她的态度一点都不显得强硬。恰恰相反,她还显得有气无力的,跟过去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
有时候,她还会有一种示弱的心理。在她不太成熟的思想体系里,说不定,离校本身就是一种示弱的表示。
后来,她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就是该示意的不示意,不该示意的偏偏示意。
唐老师说了这么多,算是白说了。唐老师恨不能一连串说了三百个字,她却只回应了三个字,还是这三个字。
“你这孩子,走了之后呢!”唐老师稍微有点不淡定了。
“以后再说。”她却显得淡定。
“什么叫以后再说啊。你这态度可就不对了啊,项玉。现在,就是为你们的以后打基础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好好地在学校待着,好好地学习。我看你平时明明还挺认真的。”
是,她平时是挺认真的,现在,她说要离校,也是认真的。
一开始,他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她也就是说说罢了,劝一劝就好了,哪知,这还真不是劝一劝就能解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