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楚国历史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说起来与朝廷抗衡。岭南王杨康今日之行径不说好坏,终究也是要被记载进楚国史册的。虽说政变失败了,但是贵为楚国十余年的皇后娘娘,在崇文帝的心里也必定不能把她在天下人的心目当中安上一个反叛的名声。于礼于制,这都将是天大的笑话。
五月节过后的第二个夜晚,回到自己宫中的皇后娘娘,与跟了自己多年的太监宫女一道,将大门紧闭,静静的等着某一个时刻的到来。大皇子燕赐黎虽未身涉其中,但对此事也必然是知情的,早在熹妃宫中受刺之时,就有一大批羽林卫将大皇子寝宫围了起来,一直都没有撤掉。虽表面是护其安危,但实则等于是圈禁了起来。
叛乱过后的那个早朝,崇文帝显得和往常一样,草草了处理了几件琐事以后,便下达了很长的一道圣旨。
主要内容大体为:“废除岭南王杨康世袭爵位,将其九族尽数收押于六月前解至圣都交部议审。通报全国岭南王杨康投敌叛国,将岱山之上杨家祖庙拆除,废除杨家配享太庙之资格,有关岭南国之相关书籍记录悉数焚烬,岭南国划归西蜀郡,设四县”等。
朝中大臣们也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一个一个都如坐针毡,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和自己扯上关系。但是该扯上关系的自然也跑不掉,根据阴阳大圣伍承运所管辖的阴佐门提供给皇帝的情报来看,光是朝中六部重臣,就有三位与这杨康关系密切,甚至私下往来书信当中有明显意向表明立场要效忠杨家。也就再不用说分散在各部各地方的官员们。整整一夜,崇文帝都在想着这些人能饶便饶,绝不大动干戈,但直到临朝前一刻,他改变了注意,不仅因为伍承运告诉他,岭南王已逃往漠北魔族之地,这虽让他很愤怒,但也并未激怒他。真正让他气愤的是,与岭南王私交过密的官员数量已达到空前。这让他决定,这些个通敌叛国的人,绝对是不能轻饶,一旦轻饶,后果不堪设想。不日的将来,一定还会有别的什么王或者什么人起来继续造反。
很快,楚国开始了自打崇文皇帝登基以来或者说自打楚国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清洗运动,早朝才散,散在各地的阴佐门门徒就开始了他们最擅长的活计。所谓阴佐门,是先帝时期由阴阳大圣秘密组织起来的暗衙门,专干收集各地王侯官员情报、秘密处理于国于帝不利之人等事宜,阴佐,也取暗地辅佐之意。只不过在崇文帝登基之后,这个部门的职用慢慢被崇文帝冷落以至于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个组织的存在,但在崇文帝不重视的这些时日,阴佐门非但没有简化,并且在阴阳大圣伍承运的精心打理下变得越来越制式化、越来越能派上用场。
数千名大大小小的各地官员一日之内全部被抓至当地阴佐门府衙内,六部三品左右的官员足足有五十余人,六部尚书有三位,全都收大理寺看押候审,岭南王一家除岭南王杨康叛逃出至漠北以外,其余家眷细小亲朋共计一千余人悉数被驻守在岭南国西侧的曹奎骠骑营逮捕收押,并即刻踏上入京的路程。
一日之内,与那杨康相关的人员一个没能幸免,全部该关的关该押的押。这种事情对于楚国乃至于整个九州大陆无疑是史无前例的,但这也是被他们一步步逼着崇文帝逼到绝境才发生的。一直以来以柔顺和蔼著称的崇文帝,在面对亡国灭种这件事的时候,展现出了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坚决与残忍。说是受审,其实街井小儿们都知道那些人所犯之罪行最小也得是个流放,数千人人头落地在所难免,当下所为只不过流于形式罢了。
入夜后,崇文帝本想在观史阁再看看各地阴佐门呈上来的密奏,或者看一看先祖们的治世经典,但一想起才被带走孩子的熹妃,他心里有些动容,便吩咐伍承运,去桂溪宫。
大雨过后的第二个夜晚,天空格外的明亮,一轮圆月高挂空中,皇帝上轿,太监大喊皇帝起驾,一路灯影朦胧,惹得皇帝心情更是沉闷,走出不远,就来到了荷花池,在这里,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这些事让他的心神很乱,乱的他几乎就要窒息。于是他又决定去中和宫。那里住着的是皇后娘娘。是那个当年还蛮让他喜欢的表妹,是那个为他生下长子的女人,是那个也曾一心一意辅佐自己安心执掌后宫的皇后,是那个亲手将自己以及儿子前程断送的“乱臣贼子”。
天气还是有些凉,天上月光明亮,在地上投出白光,本来应该漆黑的夜反而是好像透明了很多,距离中和宫还有一段距离,一行太监宫女掌灯指引,走的也算快,皇上和伍承运谁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夜,静悄悄的荷花池。
“皇上驾到”,伍承运一声嘶喊,马上就有中和宫的宫女小碎步跑了出来,跪在地上行礼:“皇上万岁。”皇帝点头问道:“你家主子呢?”
三名宫女相互看了看,说道:“皇后娘娘病了,已经卧床不起了,这会刚刚睡去。”皇上略带讽刺的说:“是病了还是不敢见朕了?去告诉她,朕有话问她。”
三名宫女其中的一人马上跑了进去,半响后,屋子里才映出一点亮光。
崇文帝带着一行人走了进去,好像是走进了冷宫一般,冷极了。皇后就那样平躺在榻上,当真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又不由想起了去年的这一天,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永远都无法猜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现在,也许去年的今天她也没有想过自家哥哥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她也蛮可怜的,与其说是为了自己,更多的其实她也是为了她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但是崇文帝并没有打算给她什么好脸色,他板着脸,盯着她那张其实挺美的脸,他想了很多,如果没有这次这件事,不管以后下一代皇帝会是谁,最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她一直会是这楚王朝的皇后,只是她太心急了,也许也是自己对大皇子的关心实在是不够。想着想着,他觉得这件事也应该立刻就解决掉,这样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叫醒她!”
听到皇上说叫醒她,几名宫女虽说有所迟疑但还是没人敢违背,上前叫醒皇后。皇帝显然是想对这位皇后说些什么,转身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脸疲惫的皇后起身靠在榻前,头也不回,定定看着窗外,看着那一轮惨败的圆月。
大皇子呢?
对面的人依然不回头,声音低沉道:“不是被你这好父亲拘禁起来了吗?”
“你的病能好么?”
“心病,你说呢?”
“朕知道你的心病,可你总得等,总有希望。”
“我一直以为有希望,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失望。”
“那就是说怪朕?”
简单的对话说到了这句时,对面的人终于回过了头,再看时,那张俊美的脸上有两行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的声音略带颤抖着说:“你这样有意思么?你是在讽刺还是挖苦?”
崇文皇帝毕竟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深吸一口气后,言辞稍作和善却也很有力的说道:“朕还是想保住你的名声,毕竟你做了这个国家十三年的皇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为了你的名节和大皇子的将来,你只能死。大皇子跟着你是没有什么好的未来的,跟着朕就说不准了,毕竟,虎毒不食子。”
对面躺着的那位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我早就料定你要杀我,只是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说出来。”
皇帝陛下摇着头反驳到:“不,朕不杀你,你自己想吧,想清楚了,你可得想清楚了。”
随即他转过身去,就要出门离开。只是这时,那位先哭后笑的皇后突然翻起身来,很有力的大声问道:“那么这些年,这些年,这些年你就从来都没有对我有过丝毫感情吗?”
皇帝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神千丝万缕,但任由对面那人泪眼纵横,却也终是没有一丝和颜,半响后说道:“从明天开始,朕会让大皇子继续上早课,等他年龄再大一点,朕会让他做些事情,机会朕会给他,朕发誓朕一定会给他,会给的比谁都多,抓不抓得住,可就得看他自己了。”
而后,他头也不回径自走了出去。
那人在床上愣住了,呆了很久,又哈哈大笑起来,窗外依然是那轮惨白的月光,这时候她很想再见一眼那位说她必须死的人,很想见自己的儿子,很想回到她刚嫁给他的时候,不得不说那时候他在自己眼里真的很好,那时候她年龄还小,她想的没有现在这么多,他也总是会对自己笑,那时候她很爱他。后来她一度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值得或者说不能让自己那么爱了,可就在刚才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依然那么爱他,从未变过。怎奈何她嫁给的人再好再和顺,终究也是嫁进了帝王家。
出了门去的崇文帝很快就到来到了桂溪宫,本来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想要对熹妃娘娘说,但是他突然就觉得很累,熹妃娘娘与其一起长大,自然很清楚他的心性,绕是有满腹委屈却也只字未提,伺候着崇文帝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他第一次见到她......
窗外月光,天涯咫尺诉心殇。
崇文十六年五月十六晚,大楚皇后驾崩,上赐谥号崇怡,不日帝文诏告天下,臣民举国报丧,以示哀悼。其实很多人都清楚,这个皇帝讲究的,就是一个“仁”字。他真的做的很好了。或者说,他真的做的很绝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