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泛春寒，残月挂窗外青枝。扬州城虽说是在那温暖的吴越之地，可这初春的早上仍是冷。
这种冷，不是像北方那般的干冻，而是另一种湿冷。这种冷比起北方，看似是要舒缓一些，不像是北方那般是起风刮面，刮的脸都是生疼。可实际上这湿冷带着水气，风未起，却能入体入心，透着骨头，让人心生寒意。
等到过了三月，春寒渐消，四月的扬州城是那一年十二月中最是醉人的季节。有清风斜柳，琼花桃枝。
游人在那瘦西湖中泛舟散饵，不消一会就能看见成群的红鲤尾至而来。要是赶上那运气好，还能在这群红鲤中看到那偶现的世间珍美，自古便是那皇家林园中的御品赤尾金鳞。
一年最是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而那承古酒肆的老掌柜的，在这四月之际，估量着这劳苦整个三月采集出来的琼花，是够了一年的用量，于是也就决定在这一天，不再去做那采花之事，给这扬州城多留一份春色。
老掌柜的也存着另一份心思，想来看一看那这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是在那固定清晨之际来店中的城外客人是个什么模样。
毕竟这一个多月来，在儿子钟昌那里，总是耳边捞不到一个干净，一回家儿子就开始说那对师徒的今日之事，那大人说了几个字，那小孩如何跟钟昌行那江湖君子之礼。
心中也不勉得有些好奇，如今琼花已收，终是能闲下来轻松一阵，来去跟那对奇怪的客人来见一见。
整了整换上的新衣，抚了抚头上的瓜皮帽，觉得自身形象甚是满意，然后准备开门迎客。
门一开，果然如同儿子钟昌所讲，是一对颇有些惹人注意是师徒，早已是立于门外。
师傅是面沉如水，喜怒不形于色；徒弟是彬彬少年模样，衣着不凡，气度平易近人却又别有一番味道，一看就知长大了又是一个江湖风流人物。
再看少年那腰间的玉佩，就知家世绝非寻常。昌儿不识货，但是老掌柜的早些年走南闯北的，曾见过见到此等神仙玉种。
山玄玉，随着年月增长，玉色不沁，却是越发晶莹剔透，宛若新玉。少见于深山深谷之中，现世量极少，多被世家大族所持有，今日见这少年竟随身佩戴一块。
看着少年有着些许惊讶的模样，老掌柜的不去管那两位客人的身后之事，爽朗抱拳笑到，
“两位客官，前些日子一直忙于采集初春琼花，所以早些时候一直是我小儿看店，如果我那不懂事的小儿有何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含。”
佩剑少年闻言后，抱拳回礼，眉眼带笑，诚心诚意的说到，
“老掌柜的说笑了，小掌柜舞勺之年，却是礼数周全，连我师傅这等挑剔的人都说上一句懂事，那里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顿了顿，少年又是开口笑到，
“我家曾有一位大人讲过，少时知节，其亲也必守礼，果不其然，今日虽和老掌柜接触片刻，就感到老掌柜也是那好客爽朗之人，这实在是我们师徒二人的幸事。”
老掌柜的听后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一般，这少年说的话是如此的让人欢欣喜悦。
也暗暗赞叹到这是那一方世家才能培养出这等气度的少年郎，和昌儿年纪一般大小，家世也非寻常，说话却是如此的滴水不漏，兼顾着我这父子俩，听着让人舒坦。且平易近人，不像是偶有有些世家子弟来到酒肆之中，一脸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模样。
听小掌柜的说是一回事，见着真人交谈一番是另一回事。此刻老掌柜的心中的那份好奇之心已经变成了结交之心，于是连忙道，
“谬赞了，谬赞了，今日一见客人，才知道在昌儿这等年纪就有如此风采人物，来我酒肆实在是我酒肆之幸，还快请进，今日消费算是我请两位的。”
佩剑少年也不推辞，只是抱拳一笑，爽朗说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请。”
老掌柜笑着把二人迎了进去。
上酒时，只见老掌柜的托了一个食盘，盘上有一壶琼花露，一壶绿杨春茶，四碟精致小菜，六两牛肉，一碟卤煮，将整个托盘堆的有些拥堵，只听见老掌柜的笑着说，
“两位客官，厚着脸前来讨一个酒位可否？”
佩剑少年连忙起身，言辞恳切的说到，
“掌柜的言重了，本来就是我师徒二人叨扰许久。”
中年男子撇了一眼在那柜台里假装算着帐，实际上是偷偷瞄着这里的钟昌。看了看老掌柜的，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请。”
老掌柜笑着坐下后，先是倒满两杯琼花露，然后给佩剑少年倒满一杯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到，
“今日有缘，与两位同饮于此，我钟泳实在是感到万分欣喜，略以次酒，表心中喜悦。”
中年男子见状不说话，只是同样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佩剑少年却是喝了一口茶后微笑着说到，
“掌柜的盛情难却，我师徒二人实在是内心感激，将来若是有缘，一定是由我师徒二人做东，请掌柜的一家品一品我家乡的美酒，我家乡的美酒不像是这吴越之地的酒清甜甘洌，入口绵柔爽口，而是入口即烈，苦味涩味一齐冲上脑中，让人不由得闭眼消化，回味这苦酒的后劲。可这后劲一来，又会觉得酒随苦虽烈，可又是回味无穷。”
老掌柜钟泳闻此的，笑着说到，
“想不到客官看似不饮酒，这酒中真味却是深得其道。”
“我这一生都耗在了酒上面，要是离了这酒，可谓是一事无成，今听客官之言家乡的美酒，内心实在是期待万分。
“听客官说这家乡的酒，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出去闯荡，在魏国幽州辽丹之地，喝过的苦珂酒，酒中滋味，与客官描述相致，的确是让人回味无穷，难以言尽其中滋味，难不成二位是来自魏国幽州？”
佩剑少年闻此笑着说到，
“掌柜的不愧是酒中真人，我们家乡的酒的确是那苦珂酒，但是我们却不是来自魏国。”
老掌柜的闻言有些疑惑，他酒道一途钻研了小半辈子，苦珂酒是那魏国幽州之地的特产，如同这扬州城内的琼花露一样，除了此地，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说是家乡特产，于是有些疑惑的问道，
“那客官的家乡是？”
佩剑少年闻言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作答此事。
中年男子再饮一杯，咂了咂嘴，吃了一块牛肉，眼神飘向了窗外。
老掌柜的看出了少年似是有些犹豫，于是哈哈一笑的举起了手中杯说到，
“相逢就是个缘，若是客官有什么难言的地方，那就将这些托付给杯中的茶酒吧！”
说完便一饮而尽，好是有些豪迈。
佩剑少年闻此，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恍惚飘向窗外说到，
“掌柜的，如果非要说，那我的家乡就来自天边。”
“天边，客官真是说笑了。”闻此老掌柜笑答到，也不觉得佩剑少年是在敷衍他，只是觉得少年是有着什么不愿告人的心事而已。
少年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的说到，
“掌柜的，我说出来你不知道，那不就是在天边吗？”
掌柜的闻言一愣，心里一琢磨，仿佛是这个道理。
这是中年男子却开口说到，与那家乡无关，与那琼花露有关。像是在讲述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一般。
“扬州琼花有一个别称，被誉为天上奇花，传言早在前朝汉初时，天上仙人所居住的养花仙子不慎将有一粒种子洒落扬州原先叫保障湖的瘦西湖畔，在那三月春寒刚过，四月春暖之时，珍异仙花破土而出。”
“仙花是晶莹剔透，冰清玉洁，表面还有流动的寒光，花开时是香飘万里，醉人芬芳，风一吹，仙花飘动，仙花四周就开遍了原本没有的洁白琼花。当时扬州城的人都以为是仙迹，争相将仙花供拜。”
“但后来，世道纷乱，汉王朝分崩离析，这扬州城也受过那战火的洗礼，敌人来到扬州城后，竟是把仙花连根挖走，终致仙花枯死，不知所终。这件事让扬州人伤透了心。
“可第二年时候，又是那四月仙花盛开之际，天降大雨，忽然间，未随仙花而去的扬州琼花怒放了整个扬州城，琼露如甘霖突然洒落人间，成了“琼花露“。”
掌柜的闻言呵呵一笑，给中年男子倒满了一杯酒，说到，
“没想到客官对这琼花露的奇志传闻了解的如此清楚，这个在我小时候，我父亲就讲给我听，还经常告诉我多亏了这上天，才能有我们钟家这口饭吃。”
“不过那都是传言，都是做不得数的，虽然琼花露具体是如何被人研制出来古籍上也没有记载，但是也绝不会像这传言里面一般如此寄托神仙传说，你说是不是客官？”
只见中年男子缓缓的举起了桌上杯，面如止水的脸色终于变起了一丝变化，似乎是眼角带着一丝笑意，酒杯掩盖住了翘起的嘴角。
酒尽，中年男子缓缓说到，
“那可不一定。”
掌柜的闻言一愣，心想着这是什么话？
佩剑少年起身掸了掸青衫，看向窗外，轻轻的说到，
“来了。”
只见忽将大雨，白日起惊雷，首席湖畔的琼花一俱霎那消散天地之间。
老掌柜的眼神一愣，然后瞬间呆滞，眼睛不断睁大，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一柄飞剑从窗外极速而入，似是那传闻中的仙花模样一般，晶莹剔透，寒光飘浮。
直接飞至早已吓呆掉瘫坐在柜台地上的钟昌身旁，然后就那么漂浮在空中，看着钟昌，似是在诉说着上辈子未能说出口那句再见。
中年男子缓缓起身，身上忽然有了那绝世剑气，缓着步子，来到钟昌身旁，中年男子不曾看那忽至的不知名飞剑，身上的绝世剑气却引得剑身阵阵微颤。
开口缓缓，声音沉沉，却如雷似钟的在钟昌耳边乍起，
“钟昌，可愿携此琼花剑，入我剑山，学我谢余川的剑？”
佩剑少年看了看老掌柜，打了一个歉意的稽首，轻轻的来至柜台旁，带着笑意躬身向钟昌伸出来了手掌，笑脸灿烂的喊到，
“你若是答应了，我就是是你师兄，师弟，我叫剑平。”
年少的钟昌有些懵，不知道如何应对此刻这种场景，他开口就想拒绝，第一时间想找老掌柜的身影。
只是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不约而至飞剑，他感觉那飞剑如同是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一般也在看着他。
似是前世别离，今生再重逢。
钟昌不由得轻轻一招手，剑便如同心意相同，像是发出欢快的声音一般阵阵清鸣，欢呼雀跃的至钟昌手中。
不觉之间，持着剑的钟昌，已是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