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仙家圣地,以东胜神洲风雨楼,西牛贺州大佛寺,北海龙宫,南瞻部洲的长生观,以及西南处那座连接上界的圣地,为人间世外之地。
而圣地之下,便是江湖宗派,福地之一陈清觉坐镇的青城山,‘丹成而龙虎现’的龙虎山天师府。
人间又现一福地,引来无数风云汇集,距离缓缓下沉的凤尾镇三百里外,有一临江城,城中人满为患,那世外之地也好,名誉一方的江湖宗派也罢,若是比人多,终究比不过那些不上不下的山泽野修。
山上修行,机缘一事,人人争夺,尤其无门无派的散修,往往为了一桩机缘六亲不认,杀人越货也只道是寻常。
福地下沉,便如琉璃落地,四分五裂,福地中的人也会有所损伤,体魄不坚无大福缘庇佑者,往往下沉坠地之时,就是身死魂消之刻。
往往偌大的福地,坠落之时,就会死去起码半数的人。
外界的人走入福地,都会见到家家户户挂白灯绑白布。
福地初步与大地接触,便引起偌大的尘浪,土龙滚滚,风沙将整座临江城吞没其中,只有寥寥三位七品远游小金丹境的修士早早预见此景,飞掠上空,遥遥观望那座福地,风沙尘浪过后,视线陡然一阔,那三位小金丹境修士瞪大眼睛,惊得差点从半空跌落。
他们眺望远方,只见天地之间,立着一尊金灿灿的高大人身法相,面容朦胧,身躯如山岳巍峨,双手拖住那片羽毛,并非为了不让福地下坠,而是使得福地下坠之势不再势如破竹,能缓上一缓,不再是与大地硬喷硬,使得小镇中的‘凡人’不受震荡而亡。
因此那如潮水汹涌的飞沙走石,并非福地下坠所致,而是那尊金人法相现身力托福地造成的大动静。
在临江城头,端坐着一名身披麻衣的瘦削女子,短发干练,神情冷淡,相貌平平无奇,肌肤黑里透红,背负青黑剑匣,匣内无剑,却蕴有一股沛然森寒剑气四处流散,因此她旁丈许空无一人,近身便会被那剑气所伤。
在所有人都在抵御躲藏风沙之时,这瘦削女子就消失在城头,如离弦之箭破开重重浪潮,临至那金人法相的脚下,那如陈年老酿封盖在匣中的剑气,喷薄而出,白茫茫一片,如瀑布冲泄撞在那片羽毛之下就四处溅散,终于那肌肤略黑的瘦削女子脸上涌起一股潮红,嘴角溢血。
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瘦削女子抬头,看见金人法相似乎对其一笑。
刹那间,天地之间惊雷震,仅此一声。
偌大福地骤然一滞,而后缓缓下沉与大地祖脉逐渐相连。而那金人法相依然双手托住福地,眼耳口鼻血流不止。
数百里外,许多修士袖手旁观,福地中众生的性命对追求长生成仙得道的修士来说,终归不大重要。
那瘦削女子对金人法相作辑行礼,背负的匣中剑气冲斗牛,如瀑如河,不停阻缓福地凶猛迅疾的下坠之势,女子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眼中有血溢出,很快便如金人法相一般,眼耳口鼻皆血流不止,神情却越发快意。
金人法相低头看了一眼脚旁的后辈女子,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勉强。
瘦削女子故意无视,依旧竭尽全力,以微薄剑气,助那挽救一地苍生的金人法相一臂之力。
她有些无奈,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依然没有一把剑能正正经经瞧上她,故而身负剑匣匣中却无剑,不然应该可以帮得多一点。
除了没有合适的剑外,她背着剑匣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压制她由内而外不停溢散的天生剑气。
那金人法相光芒渐黯,摇摇欲坠。
瘦削女子就要取下背负十数年的剑匣,打算随着一身剑气肆意杀出,再尽点微薄之力。
这时身侧却出现一个老人,身着布衣,神色慈祥,枯瘦的右手按住剑匣,流散的剑气遇手则绕路而行。
老人阻止女子的拼命举止,问道:“那么拼命做什么。”
女子咧嘴灿烂一笑,牙齿整齐白净:“你那么拼命又做啥子咧。”
老人笑道:“哎哟,似个瓜娃子索。”
瘦削女子白了他一眼。
“还年轻,别总是想着慷然赴死这种事,活着最重要,晓得不?”
瘦削女子停下摘去剑匣的举动,老人一手拍在她的肩膀,笑了笑:“走,老头子送你一把剑。”
天旋地转,眼前景色霎时间一闪而过,老人与瘦削女子来到一处平原,举目望去,满地荒凉。
老人指着深坑中那把宽大厚重的大剑。
瘦削女子盯着看了一会,那把大剑剑身颤动,发出低沉嗡鸣,剑气又浓烈几分,锵一声,那把大剑拔地而起,直上苍穹,复而坠落,落在女子空荡荡的剑匣之中。
少女匣中剑气顿时沉寂,大剑对那女子身上流散而出的剑气可谓如饥似渴,鲸吸牛饮般不停吞没。
老人双手插袖,笑道:“不用谢谢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一份机缘,我只是稍稍提前一些交予你。”
瘦削女子退后一步,对老人作辑礼拜。
老人哈哈大笑,对女子竖起大拇指:“以后可要成为一个逍遥自在的大剑仙!”
女子亦是哈哈大笑,身后匣中的大剑发出鸣声,游荡平原上的剑气尽数落入匣中,半点不剩。
“走喽。”
在莲花巷生活了十多年,名为莲生的老人在女子眼前陡然消失不见。
瘦削女子愣了愣,然后猛然扭头远眺。
目力所及的遥远处,那尊即将涣散的金人法相的肩头处,绽放开一朵鲜艳莲花。
莲花之上,坐在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老人双手分别平放双膝,掌心朝上,渐渐抬起,而后缓缓放下。
站在荒凉平原上的瘦削女子只觉得地面晃了晃。
洞天福地与大地相连,无人身死。
远方那尊金人法相彻底消散,不见莲花,不见莲生。
瘦削少女到处张望了一下,心意微动,便御剑扶摇直上云霄,俯瞰大地,低声嘟囔道:“送给丹丹那把剑最后应该是在这里不见的,人呢?”
梧桐山上,碧湖旁,林知伸手虚抓,好似抓到了什么,蹲下身来,轻轻放入湖水。
这时,站在林知身旁的少女姚丹,察觉到少年身上的浓郁紫金气渐渐变得稀薄,直至湖中生起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那不停流逝的紫金气才被关上阀门。
林知脸色微白,神色依然平静,浑然不在意失去十之八九的天人气运。
风起落叶,梧桐山神对林知躬身行礼。
“好好看顾。”
山神肃然点头称是,直到此时,他依稀感知,或者猜到眼前少年的身份。
福地彻底与外界相连,天道压制荡然无存。
梧桐山神跻身九品,结出长寿丹,大袖飘飘。
坐在街巷弈棋的陈李家两个老人各捻一棋,老树发新芽,白发生黑。在街边打闹的孩子瞧见两个老人返老还童,心生惊惧,大喊妖魔鬼怪快离开,哇哇大叫跑回家去。
凤尾镇镇口牌坊下,贾瑾瑜眉目如画,身着素色长裙,手里提着个竹篓子,缓缓步行离开小镇,经过龙栖河时,她伸手虚抓,将河中那条被敕封河神的小水蛇拧出来,两指戳在蛇眼,随后将水蛇甩进水里,小水蛇坠入水中时,头顶上凸起一个小角,已然化蛟。
莲花巷小寺庙里那棵梧桐树中,栖息着只赤红朱雀,不再是魂魄形态,而是终于借助镇上供奉的香火孕育出人身,展翅飞落院中,化成一个眉眼具是妖异暗红的红肚兜小童,站在原地一跳一跳,像是要上天,突然给了自己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嘟囔道:“哪里还能飞来飞去。”
陈珈坐在陈珈大院的屋顶上,远远看着镇子外,无数外乡人正在缓缓朝着凤尾镇来,而后,她转头俯视那个肥头大脑的弟弟陈福宝,杀气凛然。
陈福宝身材高大魁梧,抱膝坐在一棵桂树下,如同一座小山,仰视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咧嘴一笑,痴痴傻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