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乔墨余第一次打急救电话。接线员的声音还蛮好听的,但是和病人家属的急切心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冷静甚至“冷漠”。
对此乔墨余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理解“冷静”是接线员的职业需要,越是冷静越值得赞赏。而“冷漠”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乔墨余在事业单位工作时也负责过接听投诉电话的工作。接线员一天要接听的电话数量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疲惫不可避免。而疲惫的声音通过听筒就会显得冷漠。
而且事实上,当一个人每天都接触类似的情况时,即使这些情况在一般人看来非常严重或认为其是不可接受的,但在这个人眼里就会显得稀松平常。一个人对稀松平常的事很难表现得不冷漠,而要在保证工作效率的同时兼顾对方的情感需求,这需要极高的职业素养,显然,这位接线员还年轻,需要更多的积累。
确认了病情及相关地址后,接线员告诉乔墨余现在救护车辆紧张,她要再多联系看看有没有车辆可以调配过来,请乔墨余稍候,乔墨余很通情达理地同意了。
于是接线员就切换了线路,乔墨余的听筒里传来了悦耳的音乐声。这音乐一放,就是十分钟,并且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乔墨余简直无语,不知道平时救护系统就是如此还是自己的运气不好。
“好在干爹是骨折,问题还不大,如果是心脏病,那等救护车来就直接送太平间了吧?呸呸呸……”乔墨余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知道接线员那里联系得怎么样了,但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音乐了。
乔墨余挂了电话,江淑在一旁问:“怎么样?多久时间会来?”
“听了十分钟音乐,救护车应该是指望不上了,干妈你别急,我给星舒打电话,他开车过来很快的。”
林伯望听到乔墨余的话似乎有点不情愿,板着一张脸说:“墨余你别打给他了。我教你,你帮我简单处理下,或者我自己简单处理下,打个车就医院就行了。”
“老林,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啊?!这么大事你不让儿子来帮忙,你是真的要跟儿子老死不相往来吗?!”江淑说着又激动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好好好,叫他来,你坐着好好休息吧,别一会儿又晕了。”
乔墨余给林星舒打了电话,听他接电话的声音应该还在睡觉,看来大作家昨晚熬夜了。不过乔墨余言简意赅地一番表述后,他很快就清醒了,然后奇迹般地在二十分钟内就赶到了。
到了之后林星舒用家里的报纸和布条给林伯望做了简单的固定处理。在这个过程中林伯望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很是精彩,其中有对林星舒熟练手法的赞赏,也有对此的遗憾,有对儿子第一时间赶来的欣慰,也有不愿意真情流露的倔强。
这一切,林星舒忙于医治无暇顾及,但却被一旁的乔墨余尽收眼底。
江淑见儿子来了想一起跟去医院,但林星舒确认了她身体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之后还是拒绝了她,要她在家好好休息。
乔墨余帮林星舒把林伯望弄上车,然后三人就都没说话。
车上一片安静,乔墨余看看开车的林星舒,又转头看看坐在后排的林伯望,摇摇头,闭上眼,打算眯一会儿。刚才又是林伯望摔倒又是江淑头晕,搞得他晕头转向。之前为了处变不惊他消耗了太多精力,现在在沉默的氛围中开始觉得有点累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伯望看着窗外说:“这是去哪儿?好像不是去我们医院的路啊?”
“去嘉依他们医院。”
“去她们医院干吗?我们医院有骨科。”
“她们医院骨科更好。”
“我们医院骨科也不差。我这问题不严重,去哪儿看都一样。”
乔墨余听着这父子俩不带语调的对话心里直翻白眼,咳嗽一声打断他们,说:“干爹,去哪儿都一样就听星舒的吧,再说了,其实嘉依她们医院更近不是吗?”
林伯望没有回答,算是不在这个问题上坚持了。
没多久乔墨余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轻轻一笑,问:“星舒,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一起去医院是什么时候吗?”
林星舒用余光撇了他一眼,说:“啧,别摸你下巴上那道疤了,我记得。是我对不起你!为了这个我爸不还揍了我一顿嘛……明明是你自己摔的。”
林伯望好像也想起来了,说:“是你们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天井里打闹,你为了躲星舒,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下巴磕在你舅舅家那个水泥门槛上那次吗?你不追他他能跑吗?打你难道打错啦?”
林星舒耸耸肩不说话。
“是啊,干爹,你也记得啊?记性可以啊!”
“嗯,这件事印象深刻啊。那天我不在,你爸在,他跑出来看你下巴上裂了一道长口子,说要带你去医院缝针,往你伤口上贴了一块橡皮胶就往外跑。星舒看你流了好多血,吵着要跟着一起去,你爸就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医院了。到了医院医生把橡皮胶一揭,伤口很齐,都并拢了,血也不流了,直接就让你们回来了。晚上还是星舒自己觉得好玩跟我说的,毕竟算是自己坦白的,我也就象征性打了他两下屁股,他还记到现在。”
乔墨余看到林星舒微微笑了笑。
林伯望还在回忆中,“当时我和你干妈多担心啊,你这么俊的脸上留一道疤,多可惜啊?!”
“哈哈,还好啦,下巴下面,而且愈合很好,疤很淡了,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乔墨余还挺得意。
“那倒还是你爸歪打正着了,他心也是大。”林伯望也笑了起来。
“我爸心大又何止那次啊?我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有次跟他去公共澡堂洗澡,他把我放在浴池旁边就自己去水深的地方泡澡了。我那时也抽筋,不知道怎么了,回头看到他就想跑过去找他。边上不是有一圈让人坐的地方吗?我就站在上面跑,谁知道跑着跑着有个缺口我就掉下去了。我绝对没有夸张啊,我掉在水里好长时间,都已经能睁开眼了,我就看到上面是昏黄的灯光,看到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泡泡往上飘。我一开始还挣扎几下,后来看见那些泡泡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想着死了就死了吧。”乔墨余绘声绘色地说道。
“你小子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啊,一点都不惜命啊。后来呢?你爸发现你了?”林伯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很吃惊也很好奇。
“没有。他泡得多舒服呀,能发现才怪了。是有个叔叔发现我了,把我捞起来了,问我爸我是不是他儿子,他才知道的。”
“这个老乔不行啊,我干儿子差点淹死在澡堂里?这算什么事儿啊?回头我要说说他。不过这事从来没听你们说起过啊?”林伯望听完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那是,家丑不可外扬嘛!我后来倒是跟星舒他吐槽过,不过也让他不要说出去。我被救上来后求生欲倒突然强起来了,好一阵大哭啊,也可能是因为喝水了,气管喉咙都疼。我爸当时就抱着哄我,让我回家不要告诉我妈,我答应了,但回家后想想就觉得委屈,还是告状了。害我爸被我妈好一通骂。”乔墨余越讲越兴奋,讲到最后又有点觉得对不起乔崇山。
“啊,后来你妈和你干妈突然要给你们两个报游泳学习班不会是因为这事吧?”林伯望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个啊,小学前的事我就这件记得最清楚了。”
“你小子也是厉害,我倒现在都没弄明白你算会游泳还是不会游泳。”林星舒也感慨起来。
“会啊,蛙泳、自由泳考试我都通过啦,你不是在旁边吗?只是虽然我会游泳,但我还是有点怕水,一旦鼻子里呛水我就会慌罢了。”
“嘶~”林星舒一脚刹车后,后排的林伯望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爸你没事吧?”林星舒立马问道。
“没事,现在开始疼出来了。”
“好,马上就到了。”
一进急诊大楼,乔墨余就有一种汗毛竖起的感觉。鼻子里医院特有的味道让他很不舒服,他怕上医院,从小就怕。一开始是单纯地害怕医院的味道,经历了几次探病,送过亲人去太平间后,整个医院的环境都开始让他害怕。
他知道这可能又是哪种心理障碍,和生理无关。好在他一直属于身体强壮的人,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进医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真的需要他来医院办事的时候,这恐惧感他还是可以克服的。
汤嘉依提前帮林伯望挂好了号,虽然医治过程依旧复杂而漫长但还算是顺利。
林伯望的判断没有问题,他是右外踝骨折,未位移,保守治疗打了石膏,住院观察几天就能回家静养了。
林伯望看着忙前忙后的汤嘉依,一脸严肃的说:“你还在工作中,去忙你的吧,不要为了我影响工作。”
汤嘉依看了一眼林星舒,得到他鼓励的眼神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林伯望,小声说:“爸,我就是骨科的护士......”
林伯望脸上表情不变,咳嗽一声,回答道,“那也有其他工作要做,我这儿有星舒和墨余,有事再麻烦你。”
“不麻烦的......那我先去忙了。”汤嘉依在林伯望面前像只畏畏缩缩的小鹌鹑。
“墨余,你也回去吧,辛苦了一天了。”林星舒看到乔墨余在病房里傻站着的样子觉得好笑,乔墨余进了医院后就没坐下过,竭尽全力地使自己尽可能少的接触医院的一切事物,“爸,我送墨余去车站。”
三人一起走出了病房,乔墨余对林星舒说:“这里离地铁站不远的,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你别送了。你回家打包点衣物和日用品,送去干妈那里倒是真的。”
“嗯?什么东西?”林星舒问道。
“傻啊?干爹回家要人照顾吧?你们趁机住回去多联络联络感情啊!干爹这人吃软不吃硬,几个月住下来态度一定有所变化!”
“爸一定会把我们赶走的。”汤嘉依不看好乔墨余的计划。
“以前是这样没错,但今天早上干妈高血压犯了啊,她自己都要人照顾不是?干爹赶你们走,干妈肯定要反对啊,到时干爹还不投鼠忌器?”乔墨余对汤嘉依眨眨眼。
“对啊,墨鱼仔,你好聪明啊。”汤嘉依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乔墨余,“我今晚就住家里去照顾妈。”
“臭小子,利用你干妈算计你干爹,还投鼠忌器?!”林星舒一巴掌拍在乔墨余后脑勺上,“够了,放开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