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一座比彭州更大更繁华的城市,住进一家五星级豪华酒店。任晓光拎着两个纸盒进了麦子芊的房间,然后放在桌子上一一打开,一件黑色不知什么绒的毛衣,一件粉色不知什么毛的大衣,“这些是给你的,明天早上穿。”
麦子芊的反应自然又是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行?这是给你妈妈的礼物!”
“还有呢,这个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你早就猜到我会答应?哦,对了,即便我不答应你也会另选他人,这衣服总会有人穿的。”麦子芊脑洞大开。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咱们相处这么久,你的善良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眼就能看穿。”他目光如炬好像真的能把人看得透。
“说我傻是吧,但是这衣服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你如果觉得我太寒酸,我现在出去买还来得及。”她说着当真拔腿就要走。
任晓光一把拉住,“这样吧,就拿这两天的佣金来抵衣服,怎么样?”
麦子芊想了想,点头应允。虽然她明明知道任晓光做了赔本的买卖,但自己花几千块只买两件衣服,还是觉得浪费了。
任晓光走后,麦子芊急忙翻找标签,可是没有,显然被他有意摘掉了,本想拿起手机扫一扫条码,再一想算了,有些事或许模糊点更好。管它什么材质什么价格,奢侈一把潇洒一回又如何。麦子芊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衣,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好衣服就是不一样又暖和又漂亮,简直是量身定制,‘人靠衣服马靠鞍’想不到我麦子芊今天丑小鸭变成了金凤凰!”忍不住自拍了好几张。
周六,任晓光很早就把麦子芊叫了起来,“近乡情更切吧。”她想。
出租车开到一处湖光山色风景如画的别墅区停了下来,麦子芊满怀惊异地跟着任晓光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栋三层小洋楼前。大门已经敞开,院子里的草坪上站着一位中等身材满面沧桑的男人。
“妈,我回来了!”任晓光视而不见,只管对着里面喊。
“你爸?”麦子芊低声问。
“嗯!”似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
麦子芊叫了声“叔叔好!”
对方笑着点点头,并挥挥手说:“进屋吧。”
只听里面一迭连声地说:“晓光,快进来,快进来!”一位盘着精致的发髻,容光焕发、风姿绰约的女人托着两只手跑了出来。
“阿姨好!”
“好,好!”任妈笑颜如花地解释道:“我正在做他喜欢吃的油饼呢。”
“妈,这是麦子芊送你的生日礼物!”任晓光举了举手中的几个盒子。
“谢谢!”
麦子芊猝不及防只能尴尬地笑笑。
进到屋里,顿时温暖如春,一路走来麦子芊已经意识到任晓光原来是个地地道道的富二代,但是室内犹如宫殿般的富丽堂皇仍让她感觉如梦如幻,相较自己的穷家陋室简直天上人间。
“过来,子芊!”任晓光第一次这样亲昵的称呼,她非常不习惯。
左侧的餐厅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早餐,牛奶、面包、鸡蛋、包子、粥,还有正在做的油饼,香气四溢。任晓光端着刚做好的两个在麦子芊的鼻子前晃了晃再放到桌子上。然后向着任妈说:“我自己也会做,但就是没有这个味道。”
“是吗?”任妈端着两个盘子出来,“让子芊好好尝尝,看看差别在哪里。”她叫得如此熟练显然任晓光早已提起过自己。
三人桌前坐定,好像没人记起门外的那个人,这在麦子芊的观念里是行不通的,于是小声对任晓光说:“叫你爸进来吃饭。”他回到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俨然一个在宠溺中活泼可爱又忘乎所以的孩子。麦子芊的话顿时令他收敛起了笑容,但是她在任妈的脸上看到了赞许的表情,于是又催促了一声“去呀!”。任晓光极不情愿地走出去,拉开房门对着外面喊了声“吃饭了!”远远地听见一声愉快的应答。令麦子芊没有想到的是,任妈竟然眼泛泪花对她说了声“谢谢!”她顿时领悟到父子间深如鸿沟的隔阂或许是盘踞在这个锦衣玉食的母亲心头最难解的痛!
任爸似乎心情大好,对任妈做的油饼赞不绝口,连说吃了几十年这次的味道最好。
饭后,麦子芊帮着任妈收拾碗筷,只听任爸对儿子说:“小军现在给我开车呢。”
任晓光转向任妈问:“汪德军退伍回来了?”
“是,回来了,做你爸的司机,说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惊吓倒是!也好,正气能压压邪气!”
叱咤风云的任爸对这个任性又叛逆的孩子极度宽容,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而是对任妈说:“我走了,中午老地方见!”
“好!”任妈积极回应着,夫妻俩看起来很融洽和谐的样子。
刚到客厅坐定不久,就有人按门铃,任晓光不无调皮地对任妈说:“我猜一定是二表哥,只有他嗅觉这么敏锐,腿脚这么勤快!”任妈笑笑未答。
“三姑,三姑!”未见其人先闻粗犷又亲昵的呼唤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肥头大耳膀大腰圆,外罩貂皮大衣,最显眼的是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豪迈地套在毛衣领子外面。
“呦,晓光回来了!怎么不告诉哥一声,哥好去接你。这是未来的弟妹吧?什么时候办?包在哥身上,一定搞个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大排场!”
麦子芊刚要站起来打招呼,被任晓光一把按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行了吧,二表哥,混得不错嘛,看来多打打小报告还是挺有用的!”
二表哥像被浇了盆热水,浑身都软了下来,脸上的肌肉像打散的蛋黄一样。“三姑,您看,表弟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我是为明天寿宴的事来向您汇报的。”
“好了,牙都酸掉了,子芊,咱们出去走走,让他们好好商量!”任晓光一点情面不留,拉起麦子芊就出了门。
房子的右侧是车库,后面是花园,除了冬青在凛冽的寒风中依然坚守岗位之外,便是一株独领风骚的腊梅了,粉扑扑、水灵灵、羞答答,没有煦暖的风可以凭借,没有绿色的叶可以衬托,小小的花瓣蕴含着倔强而坚毅的力量。但在玻璃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鲜花盛开,绿意盎然,摆放着藤条桌椅、吊床,与周围的花草相得益彰。想来闲暇时邀上三五个朋友,沐浴在阳光里品茶、赏花,谈天说地,外面冰天雪地,里面闲情逸致,富人逍遥如神仙般的生活真是穷人难以想象。麦子芊感慨不已,但眼前的这位公子似乎不屑与此。
刚一坐定麦子芊就忧心忡忡地说:“看样子明天要大摆筵席,亲戚朋友应该不会少,你真不该带个假冒伪劣的来,想想都觉得尴尬。”
“我也没想到,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站在我旁边负责点头微笑就行。”
“笑——真的那么重要吗?”麦子芊颇有深意地问。
“怎么?难不成你想板着脸迎接来宾吗?要不要龇着牙瞪着眼握着刀剑当门神呀?”任晓光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逗乐了,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你的笑特别温暖人心。”
“一笑还可以泯恩仇的,对吧?但你和你爸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连个笑脸都舍不得给他?”她的话里不止有疑惑还有对亲情淡漠的谴责。
“想知道答案吗?”任晓光盯着麦子芊的眼睛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她的确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心往事令他对自己的父亲如此冷漠。
“好吧,有人分享快乐和苦闷也是人生一件幸事!”他由衷地发出感慨,一旦一个禁锢自己太久的男人在你面前毫无保留地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的时候,往往释放着危险的信号,可惜麦子芊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她正专注于解开心中的谜团。
“两年前,我喜欢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她的歌声空灵通透,是能让人超凡脱俗的那种。她叫雪儿,在人才辈出、竞争激烈的歌坛,天生一副好嗓子固然是优先条件,但专业的设计包装也是必不可少的,可她拒绝了我的所有资助,她说名和利在好的归宿面前一文不值,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两年来我在刻意把对她的记忆切割成残片,然后研磨成粉,在不算久远的日子里一点点随风逝去。至于她幽深如井的眼神、笼罩着如纱似雾般浅淡忧伤的笑容,也只是当时遗留下来的一点概念而已,没有了清晰的影像。只记得她的外表并不出众,但奇妙的歌喉令她在我心中又的确与众不同……”他停了一下,眼睛盯着一株花色鲜艳的小苍兰,仿佛那个曾令他如痴如醉的雪儿就在眼前,她的犹如天籁的歌声就在耳畔。
麦子芊没有打断,面前静止的人和物好像都在画中。良久,他似乎完成了对一段感情的祭奠,笑着对麦子芊说:“原来爱情的神坛是纸糊的,一场防不胜防的欲火就把它烧得灰飞烟灭。那年春节,我带着雪儿回来,晚饭时几个人热情洋溢地讨论婚礼的各项事宜,气氛相当美好。可是夜里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竟是雪儿打来的,响了几声就挂掉了,我连忙爬起来,想到隔壁房间看个究竟,可刚走到客厅,就见她正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地从他——那个色狼的房间里跑出来,下楼梯时差点摔倒。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不仅在外面胡作非为,在家里竟然也如此肆无忌惮!如果不是看见妈妈的房间亮起了灯,我真想上去一刀劈了他!雪儿哭哭啼啼,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气之下,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家。到彭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换电话号码,与过去的一切完全隔绝——除了妈妈。但我们俩谁都没再提起,可能正因为对雪儿恨不起来,所以全部倾倒在了他的身上。”
麦子芊一边认真倾听一边细细思索,待他稍有停顿就忍不住插话道:“你爸在外胡作非为?”
“是啊,高中时参加同学生日会,他父母带我们去KTV,我亲眼看见他与别的女人勾肩搭背。”
“那他有没有带过女人回家过夜?”
“我没见过,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像变色龙一样善于伪装,只要不是出差在外,他每天无论早晚都会回家,我妈也都会耐心地等他回来,可是他们一直住在不同的房间。你能体会妈妈独守空房的痛苦吗?”
麦子芊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仍然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既然他想要的在外面都可以得到,为什么那晚还要多此一举呢?况且还是准儿媳!”
任晓光白了她一眼,极不情愿地说:“也许雪儿主动上门正中他下怀,顺水推舟呗!这种事很有意思吗?”显然他已经厌倦不想再提。
但麦子芊浑然未觉,继续说道:“漏洞百出的事当然有意思。你想呀,守着这样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江郎才子,却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投怀送抱,有点不合情理。即便她真有这个偏好,大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没必要这样明目张胆呀,所以不像是为色。如果是贪财,那时你们婚期已定,眼看财富唾手可得,又何必迫不及待?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有可能你是当局者迷,被偏见和假象蒙蔽了双眼。”
任晓光低着头,刷子一样又长又密的睫毛不停地闪动。麦子芊有理有据的分析如醍醐灌顶令他大梦初醒,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的确他并没有看到雪儿从房间里出来,只见她披头散发、慌慌张张地奔向楼梯,分明还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喊:“谁?谁?”临出门时,他满怀愤懑地回头张望,父母亲正站在走廊上看着他,或许是由于距离和灯光的缘故,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更猜不到他们的内心,他只有恨!恨父亲的荒淫!恨母亲的隐忍!恨雪儿的辜负!恨这个家带给他的羞辱!他把所有的可疑之处都屏蔽了,只有恨在胸中奔涌!
“这么说故事应该还有后续,”任晓光理清了思绪,“是不是圈套一问便知。”
“但是你妈妈不告诉你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也是母亲,看得出她爱你胜过她自己。”
“从小到大,妈妈与我朝夕相伴,一次小小的感冒都会令她彻夜难眠。可是他呢,对我不理不睬,一道题也没辅导过,一次名也没签过,一次家长会也没开过。”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任晓光的怨恨由来已久。
“父亲的爱像又粗又黑的边框,母亲的爱则是边框内密密麻麻的线条。”麦子芊循循善诱。
“或许吧。”任晓光坚固的堡垒有了松动,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父亲的打拼,他与母亲的生活也许会弱不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