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思慧蹲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虽谈不上精致但五官分配得恰到好处、此时又被酒精烧得如炭火般的脸,浓浓的怜爱油然而生,忍不住向前探身,想去亲吻。就在这时,张博文的一个翻身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轻轻拍打着胸口。慌乱中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某个东西,她赶紧扶起,原来是个精美的相框,里面赫然浮现着一个端庄质朴、目光炯炯的女人,怀里抱着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申思慧的气不打一处来,重又反扣在柜子上。张博文并没有醒来,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关了灯走出卧室。
她环顾四周,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衣柜,处处整洁有序,并没有发现女人生活过的任何蛛丝马迹,她难掩欣喜,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躺在沙发上慢慢进入梦乡。
当她听到响动翻身起来时,客厅里的灯已经打开,她看见张博文的背影进了卫生间,但没有关灯。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出来,出于关心,她试探着走了过去,隐约听到“哗哗”的声音,淋浴房透出一个轮廓清晰、形体健硕的男人身影,她立刻心惊肉跳地退了回来。但她马上意识到机会难得,于是掏出手机,偷偷地拍了几张照片,又返回到沙发上若无其事地坐着等待某种事情发生。
裹着浴巾出来的张博文感觉清爽了许多。不经意间依稀仿佛看到了申思慧的笑脸,他大惊失色,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再睁开,原来是真的!他迅速冲进卧室,好长时间才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左右看看,思绪混乱,似乎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你喝多了,胡志刚让我留下照顾你,况且我也不放心。”
“刚子让你留在这儿?”张博文难以置信,“谢谢你,我没事,你回去吧。”
“可是,这么晚了……”申思慧指了指窗外,“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在这将就下就行,你去睡吧。”
张博文迅速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已是凌晨两点了,此时赶她走真有点不近人情,但是一个男人的床是不好让给陌生的女人的。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毯递给她,自己又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申思慧嗅着毛毯淡淡的清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张博文是在闹铃声中醒来的,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下,作为屏保的芊芊的笑脸一闪即灭。今日周六,他好像思绪短路刚刚恢复知觉一样,一骨碌坐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可是走到门口,他突然记起晚上的事,于是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了听,好像没动静,轻轻地打开门,客厅里悄无声息,沙发上只有叠得整齐的毛毯。他舒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背上包匆匆地出了门。每次去见芊芊和心宝他总是迫不及待、刻不容缓地兴奋,因为她们是他的挚爱,是情之所牵、心之所念。
十分钟后申思慧领着一袋早饭来到门前,可无论她怎样按铃,倔强的铁门就是纹丝不动,正在焦急万分之时,一个女人提着保温桶来到眼前。
“你找博文的?”顶着卷发、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着申思慧柔声细气地问。
“是的,我是他朋友。”
“进来吧。”中年女人开了门,“我是他妈妈。”
“阿姨好!”打过招呼,申思慧径直走进餐厅把早饭放在了桌子上。吴秀敏一边注视着申思慧的一举一动,一边连喊了两声“博文、博文!”没有回应。
“你叫——”
“我叫申思慧,是博文的同事,嗯……”沉吟了一下,她接着说:“昨晚我们喝多了,我——没走……”她的羞涩令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哦,是吗?”吴秀敏的眼睛里放射出的灼热的光芒令申思慧暗自窃喜。“博文出去了?”吴秀敏一字一句谨慎小心。
“可能去看心宝了。”
“你知道?”申思慧的波澜不惊令吴秀敏大感意外,在她看来,热恋中的女孩有这样的心胸真是难能可贵。
“是啊,我知道,人之常情我理解也支持。”
这是个说话温柔可亲;举止大方得体;容貌漂亮;姿态优美的姑娘,她的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立刻抓住了吴秀敏如饥似渴的心。这小子深藏不露,竟然金屋藏娇,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女孩子往亲戚朋友面前一领,绝对地扬眉吐气,傲视群雄。
“我给心宝做了牛肉饺子,谁知博文走这么早,来,尝尝阿姨的手艺。”吴秀敏说完从厨房里拿了碗筷,倒出来推到申思慧面前。
“一看这俊俏的外形就知道阿姨心灵手巧,味道一定错不了。”申思慧夹了一个咬了一口,又连连称赞说:“真好吃,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然后把自己买的早饭也打开。“阿姨,您也没吃呢吧?我也不知哪种好吃就多买了点。”
“好啊。”于是两个人边吃边聊。吴秀敏对眼前的女孩刨根问底、追本溯源:她二十五岁——正是婚配生育的最佳年龄;本科毕业——有文化素质高,定会孝敬老人,教育子女;和儿子一个单位——效益好收入有保障;父母虽然下岗但身体健康,并且有养老保险——将来可以自给自足,负担轻。如此种种令吴秀敏越听越满意越欢喜,两人聊得越投机。
出租车里的张博文正在拨打电话:“你好,我是马叔的朋友,请问他在吗?”
“朋友?”马兴洲很难相信老实巴交的乡下父亲怎么可能交上城里的朋友。
“我们是在公园散步的时候认识的,他如果在家,麻烦你让他接电话就行。”
“好的,你等一下。”他仍然将信将疑,把电话交到父亲手中,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
“马叔,我是张博文,就是那个小女孩的爸爸。”
“哦,我知道,我知道。”马启明每天都在期盼,期盼着张博文能带给他某些改变。激动的心情体现在颤抖的声音里。
“您和阿姨一会到原来的地方,我去找你们。”
“好的。”简单的对话意味深长,看样子他们果然认识。
“爸爸,说话做事一定要当心,骗子防不胜防,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要相信。”马兴洲赶着开工,匆匆交代几句就出了门。
早饭后,张博文对二姐说:“今天你带心宝去上课吧,我的车还停在‘火凤凰’。”
“喝酒了?”麦子芊一边帮心宝换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与刚子喝多了。”猛然心头像压了块石头,想起昨晚他有些沉重。
“少喝点,多了伤身。”难得的关怀令张博文倍感温暖。
“我知道,没有下次了。”他咬了下嘴唇,掩饰一丝不安。
二姐带着心宝出发了。张博文抄着口袋慢慢踱到麦子芊身边,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说吧,什么事?”相聚的时间里他很少离开心宝。
“神机妙算!是诸葛亮再生还是刘伯温附体?”一想到接下来的场面他有些惴惴不安。
“有事没事?”
“嗯……”张博文略一沉吟,横下心来,反正已经约了马叔,事实如何只能顺其自然,于是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公园里的广玉兰开得正盛,我想和你一起去欣赏。”
的确广玉兰花朵稀疏,但圣洁如莲,优雅高贵、美丽大方、香气四溢,麦子芊非常喜欢。
“好啊。”她果然愉快答应,说走就走,简便出行。
公园里风清气爽,水波微漾,花红叶绿,美不胜收。广玉兰肥厚的叶子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一样闪着墨绿的光,硕大的花朵洁白如玉,飘然若仙,傲立枝头。麦子芊一边兴致勃勃地数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僻静处,张博文向着迎面走来的一对老夫妻挥手致意。
“嗨,马叔,又和阿姨一起散步呢?”
此时的马启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慢慢走近的麦子芊令他目不转睛、心潮澎湃。他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老伴:“快看,快看!”老伴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浅浅地笑了笑又转向了别处。
但是麦子芊已如木雕泥塑一般,她把疑惑的目光交替在两人身上,分明初次见面,却为何感觉如此熟悉?他是谁?为何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花?他们是谁?为何我会如此地慌乱和悲伤?
“小换,是你吗?”颤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层层、一簇簇叠加着渐渐变成了投掷的石块,射来的利箭,使她伤痕累累,痛苦不堪。她转身逃跑了,张博文紧紧跟随。马启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失声痛哭,老伴惊恐地看着他,泪水无声而下。
麦子芊把自己锁进了房间,张博文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看情形,这对夫妇十之八九就是麦子芊的亲生父母,可是芊芊的痛苦使他如万箭攒心,自己处心积虑地安排他们相见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已经有些恍惚,甚至对自己的独断专行后悔莫及。他提心吊胆地敲了敲芊芊的门,门竟然开了,一张被愤怒挤压变形的脸上泪渍未干,目光如炬似乎瞬间就可以把人点燃。
“他们是谁?你是怎么找到的?你的居心何在?我不想见他们,也不想见你,走开!统统走开!”她的声音渐渐歇斯底里,像走投无路的困兽发出的最后怒吼。
“对不起,芊芊!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并不能确定,我……”
“啪”麦子芊重重地把门关上之前显现的那张扭曲的脸更让博文痛恨自己的草率和莽撞。他从未见过芊芊如此痛心疾首,即便在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听到了荒唐的密谋而向他哭诉的时候,也比现在要平静得多。他开始担心起来,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还好隐约有哭声。正在彷徨无计之时,一个陌生的号码响起,对方说:“小张,我是你马叔,我用自己的手机打的。”张博文赶紧走到厨房压低了声音。
“好的马叔,我这上面显示您的号码了。这件事您对谁都不要说,包括您的儿子,有消息我给您打电话好吧?”
“小……,她怎么样?”
“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别担心,给她点时间。”
“好,好!”
直到心宝放学回家芊芊才开了门。二姐看到情况不对刚要张口问,被博文摆手制止。芊芊把心宝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流不止。心宝不知所措,胆怯地叫了两声“妈妈”就“哇哇”地哭了起来,芊芊立刻含着泪笑着说:“没事,孩子,妈妈见你高兴,你看妈妈笑了吧。”心宝也停止了哭泣,软软地抱住妈妈的脖子。
张博文背过脸去,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