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越来越沉重,白若辰的耐心也逐渐消失。他恨不得立马杀死这个畜生,可如今雨昔在他的手中,镇民也在他的手中,他根本就无从下手。
“十、九、八……”乔安开始倒计时。白若辰的思绪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何选择。无论自己选择谁,都必定要失去另一半,这完全就是一个死循环。
“五、四、三……”白若辰的手在颤抖,笛声也断断续续。
“哥哥,你不用管雨昔!你要记住我们世家弟子,秉承侠义之道,断不可见死不救。”
乔安将锋利的剑刃压了下去,雨昔的脖子瞬间就有鲜血流出:“喊什么喊!想死吗?”
看到这一幕,白若辰已无法冷静。他放下断魂笛,笛声随之戛然而止,那棺木也开始躁动起来。
“乔安,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白若辰将断魂笛插回腰间,拔起地上的浮尘剑,再次划破自己的指尖,只不过他这次不是将血涂在剑刃上,而是在自己的眉间点上一滴血。霎时,白若辰的身边黑气骤聚,一身杀意盎然,三尺之内无人敢靠近。那躁动的棺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这些人,我可以让你走得体面一些,否则便尝尝万鬼噬魂之痛吧!”
“你这是在威胁我?别忘了,现在人质在我手中。不是你与我谈条件,而是我与你谈条件。洛凌云,麻烦你搞清楚身份。”
“冥顽不灵,那你便去死吧!”白若辰突然化作一道黑影,一道黑光闪过,乔安的手臂被斩断,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乔安忍不住呐喊。
白若辰转身,横剑一斩,那股黑气瞬间被击溃。镇民们也可以移动脚步了。
白若辰走到乔安的身前,将浮尘剑插在地上,蹲在他的身前,冷冷静静地说:“我说过,威胁我没有好处,万鬼噬魂,你便好好体验吧!”
乔安手臂被斩,却还笑得出来:“洛凌云,你什么都不懂,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只是个傻子。”
“傻子就傻子呗,至少他不会像你一样,杀害双亲,侮辱亲妹。”白若辰打了个响指,顿时浮尘里跑出数万怨灵,向乔安席卷而去。
“上官凌云,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啊!”乔安一声尖叫,数万怨灵不断吞噬他的灵魂,你一片我一片,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乔安的灵魂撕得分崩离析,就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正当白若辰准备放松之时,身后的雨昔却突然喊道:“哥哥,你快看!”雨昔指着一旁的镇民。
那些镇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相继倒下,悄无声息。白若辰立刻起身,跑过去查看情况。白若辰将食指靠近冉老伯的鼻子,倏然一惊,颤抖着,收回了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白若辰不敢相信。他又换了个人,可结果还是一样的。他们都没了鼻息。
熙悦出现在他的身旁:“不用看了,他们都死了。”
“熙悦,为何会这样,他们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白若辰不敢相信,这些活得好好的人,怎么一转眼就相继离世。
“同命蛊,生则同活,死则共亡。他们应该是被乔安种下了同命蛊,所以乔安一旦离世,他们也会立即死去。”熙悦自幼学习鬼道术法,蛊毒之术她也略有小成。一夜之间,乔安离世,而镇民们也相继离世,除了同命蛊,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乔安不死,他们就不会死,而我却把乔安杀了,这么说来他们也是死在我的手中。”白若辰仰天大笑,以笑容掩盖内心的悲伤。
“哥哥……”雨昔正欲开口,却被白若辰拦住:“雨昔,你不必说什么。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乔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心想救人。人没救到不说,反倒让他们……我是罪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若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殒命。雨昔、熙悦,你们觉得我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夜晚的风,冷冷地割在他的脸上。他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自信,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傲气,反倒充满了自责。小镇的人,一夜之间,相继陨落。可说到底,他们又能责怪谁?乔安?那本就一位该死之人。白若辰?好心却无好报。自己?无害人之心却受此劫难,天道不公。说到底,谁也怪不了。
白若辰将小镇的人全部埋葬在坑中,希望他们能身居故土,守望一方。他盖上了黄土,月光洒落,照亮这个寂静的小镇。它似乎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宁静,还是那么平淡。只不过这次是彻底宁静,它不会再有以往的生气,亦不会再有以往的悲伤。所留下的无非是一股死亡的气息,这股气息对于别人还好说,但对于白若辰来说,它就是一种折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犯下的过错。盖上最后一层土,白若辰瘫坐在一旁,靠着桌子。雨昔。熙悦站在一旁,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此刻白若辰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宁静。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皎洁的月光,漆黑的夜空,一阵凉风吹过,白若辰不知不觉地想到了那个场景。
“雨昔,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第三个故事吗?”
“哥哥想现在说?”雨昔有些迟疑。
白若辰点点头:“熙悦,你也一起吧!”
白若辰舒了一口气,开始了第三个故事:“第三个场景是我置身于海滩。我站在远处,远远地观望两个人。也是像今晚,皎洁的月光,漆黑的夜空,咸咸的海风,软软的沙地。她穿着一身白裙,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走在海边,海风吹过脸颊,掠起她的青丝,那一刻时间仿佛为她静止。她笑着问他,人死后会去哪里?他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微微一笑,摇摇头说,不知道,但他知道人死后,命星便会陨落于星海之中,然后会有另一颗命星冉冉升起,周而复始,亘古不变。她笑着问,那人死后,骨灰是不是该撒在海里?他没有回答,而是淡然一笑。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朝着他莞尔一笑,那个笑容不知让多少男子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只可惜,美丽终究只是外表,内心的脆弱让她不堪重负。她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到海边,白色的海浪打湿她的白裙,试图推她回去,可她却像失了魂似的,义无反顾地向大海深处走去。一股海浪涌来,将她沉入海底。她讨厌窒息的感觉,她拼命挣扎,可海浪又一次无情地将她拍下。正当她即将放弃之时,一只手拉住了她,将她带离死亡的边缘。两个人的衣裳都被海水打湿,一阵海风吹过,身上的寒意让人颤抖。他问,冷吗?她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奇异的目光。她冲上去,将他抱住,哭泣说,为何世间无人知我?为何世间无人爱我?我仿佛就是一件工具,任由他们随意支配。我也想为自己而活,可我的身上仿佛有一把枷锁,任由我不断地挣扎,也无法逃脱他们的掌控。他拍拍她的后背,安慰说,莫怕,不是还有我吗?倘若家族与你为敌,我便为你荡平此家族;倘若世间与你为敌,我便为你荡平这世间。承卿一诺,必守一生。她很感动,连话也说不出,这是她出生以来,听到的最动心的一句话。即便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做到,但知道他的心意,仅凭这一点,便足够了。”眼前的景象,再结合故事中的场景,让白若辰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故事中的人,可以为了一人,而与天下为敌。可他面对天下黎民与所爱之人,却犹豫万分,举棋不定。他到底在追求什么,心中又以谁为重?他不知道,正如乔安所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月光穿云,投海殉情,蔚蓝忧伤,何谓我徨?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只可惜,物是人非,你已不记得。”雨昔一直期待的第三个故事,不过是她的一个期望罢了,结局也如她所料一般。虽然知道结果如何,可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忧伤。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说是吧,挽离?”白若辰突然微扬起嘴角,表情透露着诡异。
雨昔心里咯噔一下,神情有些慌乱。就在这一瞬间,她看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白若辰,还是上官凌云。
“哥哥是在问我?”雨昔说话也不利索。
“算了,无事。”白若辰挥挥手,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天际即将黎明。白若辰强行支撑身体,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点朱砂,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涂涂画画。待写好后,他拿起符纸,围绕整个大坑走了一圈,口中还念叨:
吾领众神下坤宫,循震与离雷火风
巽步令下召万灵,禹步交干登阳明
坎宫捕捉邪魔精,兑宫锋芒八卦封
赦向艮宫封鬼路,中请诸将护坛宗
“这是什么?”雨昔问道。
“罡咒,他是想超度这些亡魂。”熙悦身为鬼道之人,自然对这些有所了解。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念完,白若辰便将那一张符纸贴在新盖的泥土上。神奇的是,那张符纸居然消失了。
“愿诸位,来世有所善终。”这是白若辰最虔诚的一次祷告。
世事难料,一场案子终于有了结局。只不过这个结局,似乎有些不切人意。
“哥哥不必伤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雨昔安慰道。
“或许吧!”白若辰心里清楚,无论他怎么做,发生了的终归是发生了,即便现在后悔,也无何用。
“那便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警醒你的同时,也警醒世人。”熙悦安慰人则略显真实。
白若辰点点头:“但愿如此。”
白若辰等人回到乔府,想要替乔府善后,却不想乔府里空无一人。
“这些人都跑到那里去了?”眼前的景象,让熙悦大吃一惊。
满地脚印,还有丢得到处都是的金银珠宝。厅堂之中,椅子倒在地上,乱七八糟,桌子也被人掀翻在地。灯烛倒在地上,蜡油凝固,还留下了一大个脚印。整个乔府仿佛被洗劫了一般,空无一人。
“乔府进贼了?”雨昔猜测。
“不像是。”
“那为何不见人影?”
“冉老伯说过,这些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幸得乔老爷恩惠,甘愿留在乔府,一辈子做牛做马。即便乔府进贼了,他们也会奋力反抗,绝不会弃乔府于不顾。除非……”
“除非主人赶他们走。”熙悦立刻明白了。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是有人,遣散了家丁,将乔府的财产分给了这些家丁,让他们有一个好的归处。”
雨昔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人:“乔融姐姐?”
“走吧!”白若辰转身,踏出正厅。
“去哪儿?”雨昔不明其意地看着白若辰。
“榭亭。”一边走出了正厅,一边喊道。
水池之上,建有一亭,荷叶亭亭玉立,四周环绕,只可惜不到莲花盛开的季节。
亭中坐有一人,看样子是在此恭候多时。
白若辰等人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乔小姐,一夜不见,你脸色渐佳啊!”
“他走了。”乔融不喜不乐,显得忧郁。
“请乔小姐节哀顺变。”乔安就算再可恶,也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如今,乔安走了,只留下了她孤零零一个人。
“凌云少侠,到现在还不肯告诉妾身,你的真名吗?”
“在下姓白,名逸,字若辰。舍妹姓洛,名萱,字雨昔”事情解决了,白若辰也不再藏着掖着。
“若辰,宛若星辰;雨昔,落雨之昔,好名字。”乔融欣然一笑:“不知这位是?”乔融将目光望向了白若辰的身边人,除了雨昔,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美女。白衣长发,黛眉绛唇,眼眸水灵,靥辅承权,与白若辰一身黑装,倒也相离相成。
“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可以称呼她为熙悦。”白若辰实在不好意思解释熙悦的身份,姑且把她当做朋友,也未尝不可。
“熙攘之光,悦然之乐。也是一个好名字。”
“乔小姐在这里等我们,不只是为了评价我们的名字吧!”
“那是自然。”乔融微微一笑,打开了桌上的铁盒,取出了一块玉玦。只不过这块玉玦看上去是一块残片,只有一部分,看不出是何年代。
“想必若辰少侠已然知道我乔氏的来历,而这块玉玦碎片便是我乔氏历代传承的传家宝。只可惜,到我们这一代,家破人亡,已无力再守护这块玉玦碎片,今日我便把它交到你的手中。若辰少侠不必推却,这块玉玦碎片留在我这里只会招引杀身之祸,反倒交到你手中,我也可以安心。你可别小看这块碎片,它里面藏着许多秘密,无论是世人口中的鬼道之术,还是南宫世家的家族秘辛,这块碎片里都有记载。”
一块小小的碎片里,竟然装有这么多的信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可白若辰等人乃修道之人,自然明白一块小小的碎片里亦可有大千世界,容纳这些信息也不是不可能,就如同他们平时出门时所带的储物袋、纳戒一样。
乔融都这么说了,白若辰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也就接下了。
“我希望这块碎片能一直在你手中,你不必告诉别人,也无须让别人知道这块碎片的存在。只要它在你的手中,便会万无一失。”
白若辰点点头,答应了。
“乔小姐,你已无家可归,以后该何去何从?”
“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算一步吧!”乔融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掩饰内心的悲痛。
白若辰没有多说,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笔墨纸砚,几笔的功夫便写好了一封信。
“乔小姐可以凭这封信,到苍梧叶氏寻一位叫作叶瑶的人,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白若辰将信递到了乔融的手中。
“那小女子便多谢若辰少侠了。”
“不客气,这就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为了你,为了全镇的百姓。”
在安排好一切后,乔融便与白若辰等人告别。临走前,白若辰给了乔融一些盘缠和几张灵符,庇护她此去不会出什么事,而白若辰与雨昔也回到了暮雪门。
到山下之时,白若辰抬头看了一眼。他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不可饶恕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