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帐篷时,天色已近橘色,夕阳染红了半个水库。Lisa一阵长吁短叹,在那里欣赏风景,尹川则埋头做饭。自从参观完Lisa的宿舍后,尹川就彻底对Lisa的烹饪技术失去了信心。
两人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空中没有月光,只有钻石一样的星星,密密麻麻、满天都是,颗颗生动地闪动着。Lisa有些沉不住气了,拍着手叫起来:“好亮的星星呀,你看,老大,那颗就是我!”
尹川抬头在天空搜寻了一通,找了一颗中不溜亮的星星指着说:“那颗是我。”
“你也有一颗?”Lisa兴奋地看着尹川,“可惜离我太远了。”
“那好,我再换一颗,离你近一点!”尹川又在天空寻找着。
“不能随便换的,都是有座标的。”Lisa说,“我的这颗叫我的名字啦,位置是Ursa Major RA 10h 37m 24s D45°32'”
“这是什么玩意呀,不是你瞎编的吧?”
“我爸送给我的,那颗星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国际星空注册组织命名的,而且是唯一的命名,以后永远就叫我的名字了,直到我死去才注销了。”
“喔,有这回事?如果一人命一个名,那天上的星星够吗?”
“够的,天上的星星比人多多了,具体数字我忘了。我十六岁生日时,我爸爸去欧洲登山,外国朋友送给他一个礼物,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星星,我爸爸突然想到我,就又让别人给我命名了一颗星星,作为我的生日礼物。不凑巧,我的这颗星星和爸爸的星星没有挨着,中间隔了一颗星星,那颗已经被别人注册了。你看,那颗就是我爸爸。我爸爸开玩笑说中间那颗是我以后的男朋友,将我们隔开了。”
“你爸爸真好!”尹川看着遥远天空那颗亮亮的星,突然觉得Lisa的那颗星星和她爸爸的那颗星星亲切了许多。浩渺宇宙中的星星,命了名之后就不一般了,尹川好奇地问Lisa:“命名需要钱吗?”
不见Lisa回答,尹川望过去,Lisa在静静地抹泪。尹川站到Lisa跟前问:“你怎么啦?”
“想我爸爸了!”Lisa说。
尹川拍拍Lisa的头说:“蒙那你傻,有老大在,不会有狼的。”
Lisa低着头,显出从未有过的难过。尹川牵起Lisa 的手,走在空旷的草地上,两人头都仰着看星星。Lisa突然问道:“老大,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
“Lisa,你没有搞错吧?其实我还纳闷你为什么老是那么快乐呢!”尹川笑着说。
“不是,我的快乐不超过一天。我爸爸说一个人能够坚持二十四小时都快乐,包括在梦中,那她就能够永远快乐,因为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重复的。”Lisa语气诚恳,但是有明显的忧伤,尹川不知道她怎么了。
“我其实多数时候是无所谓快不快乐的,大概二十四小时中有十六小时是这样吧,有两个小时是自寻烦恼,两个小时很快乐,两个小时无所事事,一个小时失眠,或者两个小时失眠。”尹川说道。
“那你为什么失眠呢?”Lisa问道。
“失眠只是一种病呀,比如感冒,到了一定年龄就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失眠。”尹川还真没有这么去思考问题,失眠的时候很多,原因也很多。
“那你今天超额完成任务了呀,我看你一直很高兴!”Lisa说。
“超额完成任务!”尹川乐得嘎嘎笑出声来,“那要谢谢你呀!”
“骗人,我每次找你,你都好像有事,结果还是来了。”Lisa继续平静且忧伤地说着,好像哲学家走在星空下。
“没有,能够超额完成任务,我怎么会拒绝呢!”尹川还是保持快乐的语气说道。
“老大,那你有理想吗?”Lisa突然来这么一句,尹川差点就跌了一跤。
“理――想――是指我在想什么?”尹川看着Lisa,Lisa还是看着星空。
“不是,就是你长远的打算。”Lisa看了尹川一眼。
尹川咂了一下嘴,望着幽深的天空想了想,自己不想轻易回答这个问题,作为80后出生的Lisa在尹川这个70年代出生的人面前问一个这么重要的问题,尹川真要好好想一想。尹川七岁的时候读小学二年级,语文成绩非常好,语文老师对尹川也特别好,那时候尹川隐隐约约希望长大了当老师。读初中的时候,尹川短跑特别快,比阿甘那个速度不会差,他冲刺的时候周围不会有其他选手,等尹川撞线后,在喘息中,回头才看到对手们跑过来,于是尹川被选拔参加了市队运动员选拔赛,那时候尹川的理想是当一名黄色飞人,超越卡尔·刘易斯。等参加完选拔赛,尹川的理想就结束了,尹川和其他选拔赛选手的差距就好似学校同学和自己的差距调过来。高中时,尹川文理双修,都很厉害,一时不知道报文科还是理科,在物理老师对人生道路的条分缕析下,尹川决定当科学家,走中科院院士道路。但是在高考前两个月,尹川的大脑就失灵了,不听使唤,只能在家里病休,结果没考上清华北大,离院士梦想就更加远了。大学毕业后至今,尹川就一直没缓过气来,总是为工作愉快否,某个女孩喜不喜欢自己,工作挣钱多否等问题困扰,从来没有长远打算。
沉默了半天,尹川最终还是无法回答Lisa的问题,有一丝悲哀从尹川脸上滑过,就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不易觉察。尹川望着Lisa,轻轻地问:“那你有理想吗?”
“有的。我的理想就是沿着我爸爸的路线,最后到达珠穆朗玛峰!”Lisa很虔诚地说。
“你爸爸是登山运动员?”尹川问道。
Lisa认真地点点头,眼神沉静地看着尹川。尹川纳闷Lisa到底怎么啦。
晚上还是有点冷,两人在空旷的星野走了很远,最后冻得往回跑,争先恐后地钻进双人帐篷里。Lisa一轱辘钻进睡袋,尹川躺在旁边,身上盖着一件毛毯。Lisa从睡袋里钻出头来说:“你看,我买的东西都管用了吧,你才蒙那你傻!”
“功劳是第一位的。不过我提醒你,晚上在睡袋里会热的。”
“才不呢!你冷了可别往我的睡袋里钻!”Lisa俏皮地说道。
“当然不会啦,老大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吗!”尹川不屑地说。
“不是那个意思啦,你如果冷,就到外面跑一圈再进来,如果还是冷,你就钻进来好了,这个睡袋尽管不是双人的,但是很能装东西。”Lisa说着,在旁边背包里悉悉嗦嗦不知道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递给尹川一张卡片说:“没关系啦,我已经很大了,这是我的身份证。”
尹川接过Lisa的身份证,打着手电筒看了看,知道Lisa是1986年出生的,照片上的Lisa留着学生头,显得愣愣的。
“据说,像我这个年纪,在旧社会都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Lisa说完,大笑起来。尹川也跟着笑。
尹川将身份证还给Lisa,Lisa接过后缩进被窝里。尹川将帐篷上一小块遮阳顶打开,躺着就能够看见星星了,这真是惬意的事情,尹川没听见Lisa反应,正欲叫她看星星,发现她已经有小鼾了。尹川只好独自躺在星光下发呆,直到睡着。
凌晨三点钟,尹川醒来,走出帐篷,坐在一块草坡上吸烟。正前方是北京西北面,130公里远处就是蔚市了。尹川在帐篷里梦见了林鹭,她像一条鱼奋力在盛满水的帐篷中游着,期望到水面透口气,但是怎么也见不到水面,窒息得左右游动,结果尹川的胸口憋闷,醒了过来。
尹川脑袋里一片茫然,好像自己又坐在那片山坡上,铁丝网上挂着“军事禁区,请勿穿越”的提示牌,远方的群山在黑夜中晃动着。西藏人喜欢神话,连山也进入神话,说有时候会看见两座山打架,彼此跳起来去踢对方,第二天人们醒来,会发现几百年在那里的山会少了一座,是被踢跑了。
不知什么时候Lisa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小声说:“你是冻醒了吧,我是热醒的。”
尹川点了点头。
Lisa蹲在尹川旁边,说:“借你一条腿行吗?”
尹川笑着说:“两条腿也行!”
Lisa就用胳膊抱着尹川的腿当枕头,伏在尹川的腿上。尹川继续抽自己的烟。
Lisa问道:“老大,你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为什么呀?”
“有吗?我就是我呀。”尹川搞不明白Lisa是什么意思,至少自己在Lisa面前是少有的放松。
“不清楚,反正觉得你很神秘,好像总在想非常高深的问题。”Lisa说道。
“那是假象,我没有理想,怎么能想特别高深的问题呢?”尹川反问道。
“高深的问题不一定是理想,我总觉得你是个天文学家,在思考宇宙深处的问题。”Lisa伏在尹川腿上含糊地嘟囔。
“我还没有一颗星星,怎么会想宇宙呢?”尹川继续以问做答。
“那你现在正在想什么?”Lisa突然有了撒娇的口气。
自己现在正在想什么呢?尹川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自己既没有想林鹭,也没有想宇宙,只是半夜被梦惊醒了,然后失眠――作为一种病的失眠,于是起来坐在这里抽烟,于是想到了那片山坡,山坡上长满了油松和马尾松,自己坐在那片山坡上,后面是铁丝网,上面挂着“军事禁区 请勿穿越”。
尹川还是沉默了,如果告诉Lisa自己想到了这些,恐怕花一个夜晚也说不清楚了。其实,尹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