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来找我了,那个曾经让我泪要流干、神经快要错乱、头发将要掉光的男人来了,他曾经占据了我的所有空间,从房间到梦里,从大街到小巷,哪里都是他的影子。我终于控制不了了,我爆发了,我再不爆发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那个人不是我,我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等待的极限。我先是痛哭,为我这么多年来的忍辱和委屈,然后静静地流泪,像慢慢舔啜伤口一样,小心清理那些不好看的地方,谨慎收拾自己的容颜,像凤凰涅槃一样,让自己成为一朵从污泥里面钻出来的莲花,散发淡淡清香,去呈现在他面前。我想让他知道,虽然我已经守了多年的空城,但是我仍然还是一朵娇艳的莲花,我有能力绽放,我有激情滋养他。我终于等来了用一辈子的赌注赢来的时刻,我要好好打点行装,去见他了。
尹川,你是优秀的,很抱歉,我差点就爱上你了。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我这一辈子遇到过两个绅士一样的男人,一个是张植,一个是你。请你原谅我,如果上帝在一个人的一生会安排两个人来和一个人对应,我宁可相信你是来接应张植的。但愿不会对你伤害太深,你自然有更加优秀的品质,你的成熟、开朗和善解人意,总之你是个魅力十足的人,你肯定能够找到自己的另外一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我祝你幸福。
林鹭
7.6
看完林鹭的信,尹川想尽量保持平静,但是还是慢慢落下眼泪,仔细算算,自己已经十五年没有落下无法阻挡的眼泪了,上一次是父亲错怪自己摔坏了他的收音机。
尹川想找曙猿去飚车,但是他关机不接电话。尹川想找博士陪自己喝喝酒,但是博士去拜访一位藏医大师去了,而且还是一位活佛。
尹川没有找Lisa,独自到酒吧去喝了大量的酒。从朗姆酒开始,到杰尼沃克、十二年芝华士,等要喝马爹利时,尹川的舌头发不准音了,站起来大声说:“我要喝马个巴子”,连续跟酒保说了三遍,酒保望着尹川笑,摇头说听不懂,问是英文还是法文,尹川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糊涂了,将老家骂人的话当作酒的名字了。
尹川笑了笑说:“马个巴子,那就给我来马莎吉啤酒,度数低一些。”
酒保说没有按摩(massage)啤酒,只有啊莎黑(Asahi)。
尹川说:“朝日就朝日啤酒吧,今天我不抗日,别啊莎黑的,给我说中文,来十一瓶。”
酒保笑了笑离开,给尹川抱来十一瓶朝日啤酒。尹川将啤酒在酒吧桌一端排出一个保龄球阵,先喝空一瓶,然后坐在另一端,用一个空酒瓶滚过去,嘴里还说着:“叫你篡改教科书!”
尹川决定撞到哪一瓶就喝哪一瓶,结果尹川打了个满分,将所有的啤酒瓶都撞倒了,装得满满的啤酒瓶跟哈密瓜似的到处乱滚,尽管尹川迟钝地扑上去采取抢救措施,啤酒还是像熟透的哈密瓜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在粗糙的青色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琼浆四溅、尿流成河。
一个大胖子过来,嗓门大大地问尹川:“您这是干嘛?”
尹川笑呵呵地说:“喝酒。”
大胖子说:“喝酒就喝酒,干嘛跟打保龄似的。”
尹川推了他一下说:“你懂个屁,喝酒要喝个情趣,十一瓶酒我总不能一起喝吧,总有个先来后到,谈恋爱还有个先来后到呢,用打保龄的方式决定多好。”
大胖子拉了尹川一下,说:“这丫喝醉了,先到一边醒酒去吧。”
尹川故意顺势一歪,靠在他身上说:“马个巴子,你才喝醉了。”
结果胖子可能是尹川的老乡,听懂了尹川骂人的话,还是用京片子话说:“你丫欠揍,给你丫煽醒了。”说着就给尹川脸上来了一下。
尹川觉得脸上那位置特别烫,感觉特别爽,就换了另外半边脸说:“给这边也来一下,打对称了,我心里才踏实。”
胖子斜眼看了尹川一眼说:“你丫还成上帝了,打你左脸你还给右脸。”
尹川乐呵呵地说:“真的特别舒服,特别爽,不信你试试。”尹川说着就猝不及防地给了胖子一个响亮的巴掌,感觉真的很爽。胖子急了,两只拳头就跟猩猩式的挥上来。尹川当然是毫不示弱,打得眼前火光四溅,最后尹川觉得应该是自己赢了,要不他们怎么会像抬冠军式的将自己抬出去呢?
尹川趴在三里屯酒吧的马路边,抱着一颗树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车,歪歪斜斜将车从一个胡同里倒出来。尹川在北京城里从二环开始找到三环,从三环找到四环,总是找不到出口。等尹川歪歪扭扭将那辆破捷达开到宿舍时,天好像快要亮了。
回到宿舍那一刹那尹川想起了Lisa,但是没有给Lisa打电话。Lisa要是在尹川身边,她会成为一个无谓的牺牲品的,所以尹川强忍着不给她打电话。她打来电话尹川也强忍着不接,因为她会成为一个无谓的牺牲品的。结果等尹川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听见有人敲门,尹川晃晃悠悠地打开门,谁也没有看就回房间,尹川想差不多博士也该回了吧。结果是Lisa进来,她将尹川搀扶住,嘴里喊着:“老大,老大,你喝得太多了!”
尹川继续哼着头痛,含糊地说:“你快回去吧,否则会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的。”
Lisa并不紧张,只是给尹川捶着背,将尹川搀扶到房间里,又出去给尹川倒了一杯水进来。尹川躺在床上,让Lisa也躺下,陪老大躺会儿。Lisa乖乖地躺下,尹川说过,Lisa会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的。
无谓的牺牲品还有谁呢?
等尹川醒来之后,他突然觉得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工作的本能让他突然被这个问题纠缠住。
张植没有死,那么空难中那个怀揣张植的身份证和写着遗言纸条死去的人又是谁呢?一名可以乘坐飞机穿梭于各大城市的小偷?一个跟张植长相酷似的亲戚借了张植的一套衣服及身份证,赶上了这趟死亡号航班?
太多了,让某个人的身份证落到另外一个人手里的机会太多了。除非找到活着的张植,才能够查清到底是谁在空难中去逝。尹川不知道张植长相如何,那张烧焦半边的身份证只显示了姓名和半截数字。
林鹭又追寻张植而去,那么林鹭在哪里呢?
尹川曾经一直将张植这个理赔案子软处理,告诉公司理赔家属的信息还没有确认好,他期待的是林鹭出现思维转机,答应接受这笔应该获得的赔偿,这个案子就可以了结。
当知道张植没有死的消息,尹川认为事情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跟公司理赔部经理讲述了整个理赔过程中发现的疑点,告诉经理张植应该还活着。
经理翻着眼皮看着尹川说:“你在编故事呢!张植没死总得有个人死吧,你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
“不知道!”尹川说。
“荒唐,理赔比破案还严肃,因为赔的都是真金白银!”经理站起来拍桌子。
“但是我们务必找到那个真正死去的人!”尹川慎重但是坚决地说。
“这个我不同意,公司也不同意!这不是我们的义务,谁有那么多银子让你去干私人侦探的事情!”经理板着脸喝了一口水。
“那这个银子我自己掏,您准我假就行!”尹川恳切地说。
“不可能,这不是你的职责!”
“那我休年假!”尹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休年假干什么我不管,这件事情就这么挂着吧,有人找我们再赔偿!”经理被气得直翻白眼。
尹川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经理的办公室。
务必找到林鹭,此时尹川好像切换了频道一样,当林鹭已经回到自己爱人身边时,他反而出现了一丝轻松,寻找林鹭成为了工作的一部分。当然,一开始去找林鹭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中间出现了一段不纯粹的时光,此时又是纯粹的工作了。
寻找林鹭的事情没有任何方向,尹川站在高高的天桥上,看着潮水一般的车流,感觉北京像太平洋一样浩瀚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