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沐秋说话向来直白,基本是有什么说什么,赵逸轩开始着手管理朝政之后,她也就没了什么事情,这更是不必拘束了。
只是,她有什么说什么也就罢了,这还句句都扎在他心窝上,让他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反驳一下。
“没什么、没什么。”
赵风岑低头轻咳了一声,又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们这几个人,知根知底的。这般动作,都知道他在掩饰什么。“怎么瞧皇嫂这意思,还不乐意见我回来了?”
看他这着急的样子,宫沐秋怕自己再说下去他就要真的跟自己急眼了,连忙摆摆手,轻掩唇角笑道,“你回来,我自是开心的。昨日,你皇兄还在提起你,说这户部好像又有点什么事情了,你要不……”
去问问他?她这话还没说完呢,赵风岑立即站了起来,一板一眼地说道。
“皇嫂,风岑突然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还未办成,风岑就先回去了。对了,我从江北那边带来的小玩意,已经交给你府内的侍女了。”
他一股脑地将话说完,都不给宫沐秋插话的机会,说完他又微微弯下腰,算是行了礼。
“风岑先告退了,皇兄若是提起我,还劳请皇嫂帮风岑说两句,免得皇兄不太高兴。”
一番话说完,他人就溜得没影了,这前前后后在这大厅内还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看着空旷的院子,宫沐秋无奈地撑着下巴,神色有些懒懒的,末了还抬起手遮着嘴角打了个哈欠。
大抵是已到了春天,她总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知道她不喜欢在房间里待着,赵逸轩特意让人在院内的树下放了张床榻,让她想休息的时候便在树底下休息。
宫乱到现在也不过几月,她却感觉恍若隔世般恍惚,有时候看着京城中平静的样子,她总会恍惚觉得好像事情还没结束。但……她上一世的记忆却是真的在慢慢消失。
或许……等到记忆整个重新更换之时,她就不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那些滔天的恨意她或许也不再记挂在心间,占了自己的愤恨。
阴暗潮湿的空气铺面而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破败的地方,身下的床榻消失不见,换成了干巴巴的稻草。宫沐秋顿了一下,低头刚瞥到自己身上那早已不再干净的衣服,人就更愣了。
膝盖触碰到地面的地方,泛着丝丝的冷意,这冷意像是有意识一般,顺着骨头一直爬到了身上。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却忽地听到耳边想起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你既驰骋沙场多年,平定多番战乱,朕自当感恩。因此今日,这污秽之所再脏,朕也需见你一面。”
“……”
宫沐秋抬起头,刚想动一下手,却只有铁链哗啦啦的声音和浑身的刺痛在提醒着她什么。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上一世死前的时候最后一次开口说话。等她一回想起这件事,心中那滔天的恨意就像是江水一般,汹涌而来,占据了她整个胸膛,好像她此时只能有这种想法。
站在她面前的两人见她一时半会不说话,“宫沐白”终于忍不住了,皱起眉头颇为嫌弃。“陛下,妾身想回去了。”
宫沐秋看着她那娇滴滴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被心虚的两人给听得清清楚楚。
赵海乔指着她,浑身都在颤抖,强装的镇定都与那颤抖的身子融为一体,也不知他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这怕是只有宫沐秋自己明白了,她在战场上厮杀十余年,眼神之中早已带上了常人无可睥睨的杀意,即便此刻她狼狈如此,也依旧抵挡不住浑身的戾气。
“笑什么?笑自己蠢,笑你可笑,可笑至极!弑兄杀父,走上这个位置不容易吧,身边亲人都没了。你这样,不怕以后遭报应吗?”
她语气起伏不大,却像是拿了针一字一字穿在他们身上一样,让他们既觉得害怕,又觉得愤怒。
赵海乔看着她眼中的恨意,要不是她四肢都上了锁链,凭着她这个眼神,赵海乔都生怕她下一刻就会跳起来将自己的命夺了去。实在是太可怕了,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简直就是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来人!胆敢侮辱圣上,将她的舌头给本宫拔了!”宫沐白同样一脸后怕地看着她,眼中的惧怕丝毫不输于赵海乔。
“是!”
两人并肩走出牢门,便听见宫沐秋一声尖叫,两人这才稳了稳心。
已经受过那么多次伤,再被拔了舌头,宫沐秋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的,没想到拔舌之痛,她依旧撑不住,感觉自己像是瞬间堕入了冰窖一样,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还要……再承受一次斩首之痛吗?
宫沐秋将额头抵着地面,闻着周围的血腥味,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虽然知道是梦境,可这痛意却真实地让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她半跪在地上,地面的冷气顺着她的衣服慢慢爬到身上,再爬到指尖……
“沐秋!秋儿!醒醒……”
谁?谁在喊她?这,是梦吧,怎么梦里也不让她好过?
宫沐秋闭上眼睛,任由冷意又从指尖爬满全身,她却一点动弹的想法都没有。
冰冷的指尖被人握在手心,宫沐秋抖了一下身子,迷惘着醒来时,依旧觉得浑身冰冷的不像话。明明是阳春三月,她这身子冷的同寒冬腊月没什么区别。
“秋儿?醒了?醒了就好……”
顺着声音抬起头,她便撞进了赵逸轩满是担忧的眼神中,他眼中担忧和如释重负的笑意看的快要占满她整个心田了。
浑身的冰冷在他的怀里渐渐好转,宫沐秋睁着眼睛,在赵逸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直接将下巴搁在了他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
赵逸轩揽着她的腰肢,感受着她身子终于暖和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怎么?做噩梦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潺潺的溪水流过她的指尖,她心尖都跟着软了下来。刚刚在梦境中那种真实的愤恨和痛苦,都随着他话语中的温柔慢慢消失了。
“嗯……”她弯着唇角,轻声笑了一下,缓和过来的指尖传着淡淡的暖意。“没什么,这不是还有你在身边吗?”
她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做梦了,梦醒了,她重生之前的那些记忆,应该都是要消失了。不管上一世如何,她这一世有自己爱的人、爱自己的人,守住了自己该守住的。这就够了。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