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轩看看色香味美的饭菜,先把一口唾沫吞肚子里,好奇的问:
“平时你们不是这么吃饭吗?”
“都这么个吃法东家吃得起嘛?都是些身大力不亏的吃货,赚的钱还不够这帮吃货吃饭呢?”
“咦?酿酒不是很赚钱的营生吗?怎么会……”错愕的看着严春种问。
“再是赚钱也经不住几十个吃死老子的大小伙子,天天顿顿大鱼大肉的吃呀。相对来说,刘东家算仁义的,七八天打一次牙祭,天天菜里多多少少都有点肉,白米饭管吃饱。这已经是很不错了。像给你准备的这些饭菜,只有打牙祭才会有。”严春种实实在在的说。“坐下吃饭吧,一会儿饭菜凉了,不就辜负东家的一番好意啦。”
邓玉轩坐下吃饭,一面吃饭,一面说:“就此一次,再不能让东家破废了。我这个人,要力气没力气,要技艺没技艺,还让东家这么样对待,我自己心里就过意不去。”
说着话,又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大哥!搬来我们两人住吧。那么大架双人床,我这么瘦,你也不是大胖子。睡我们两人错错有余。”邓玉轩热情地邀请道。
“那也不来,我不习惯跟男人睡一张床上。”很是干脆的拒绝。
邓玉轩瞪大眼睛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眨眨眼,咽下一口唾沫,这才说道:
“嗨哟!诚心诚意请你,你到拽起来了,还当谁稀罕跟你睡一架床似的。我也不习惯跟男人睡。还怕半夜睡糊涂了,把我当女人办了呢。”调侃的笑着说。
“嘿嘿!就你?”严春种干笑两声,眼睛里闪过丝促狭的笑意道。“就你这干巴瘦猴的身材,摸着都硌手,再糊涂都糊涂不到你身上,还嫌硌人。”
“那你一定软和喽?我摸你成吧?”调侃的坏笑着。
“去你的!我比你还硬!虽然肉比你多些,可都是一坨坨硬梆梆的腱子肉。不信你摸。”
严春种弯曲着胳膊,凸起一条条的肌腱,显得格外的强壮。
邓玉轩哈哈大笑,“哈哈哈!大哥刚说不习惯跟男人睡一张床。这会儿到让我摸上了。”
严春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笑道:
“这跟睡一张床有啥关系?”话刚落音猛然醒悟道:“呵呵!小邓子!你这个坏坯!胆敢戏弄你大哥!”
钳子一般的手揑着邓玉轩的手腕。邓玉轩疼得直叫饶。顿时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哎哟哎哟!大哥放手!小弟招怕了,再也不敢了。”
严春种放开邓玉轩的手,很无趣的说:
“你那细胳膊握在手里真没劲,硬梆梆的全是骨头,硌得我手直疼。”
邓玉轩气恼的用另一只手摸着被严春种揑痛的手,垂着眼皮,噘着嘴,很是郁闷的说:
“你自找!我让你揑啦?你还揑得人家的手腕子生疼生疼的!你那个手劲也忒大了点。”
“哈哈!这都是酿酒握大铲练出来的。不仅仅是我,酿酒坊的伙计都有这么一大把子力气。胳膊上的疙瘩肉就跟牛腱子一样的结实硬朗。你想,每天每人要铲糟上千次,一天上万斤的发酵酒糟都要靠伙计们一铲铲搅拌,装甑,翻酵池。想不硬都办不到。没劲气那成?”很是自豪的样子。
邓玉轩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若有所思的道:
“是呵!难怪东家说我没有二两力气,是白吃干饭的。真要让我抡大铲,我还真抡不动。”
“什么什么?刘松和他敢说你是白吃干饭的?哼!看爷不扒了他的皮?我妹子百般呵护的小邓子,他敢说成是白吃干饭的。”带几分气恼又郁闷的神情。突然醒悟,闪着怪异的目光着着邓玉轩道:“不对呀!他要骂你白吃干饭,为啥还把这么好的房子给你住,做这么多好菜让你下干饭?我来时就没这样的待遇。这也不合情理呀?”
严春种用脑子想想,感觉言不符实,直言不讳的看着邓玉轩问。邓玉轩带几分尴尬想辨解。话到嘴边又感觉无趣。
“那是……嗨!都过去了,再提起来就没有意思了。”话题一转。“酒作坊里是很热吗?我明天去穿啥衣服合适?”
“热了就脱呗。里面穿薄些的。好脱噻。”
两个大小伙子风卷残云般,一会儿功夫,就把桌上的饭菜,连同一钵汤扫荡一空,最后的一点汤,严春种将汤钵扣在脑袋上,稀里哗啦一阵苦吃,全部灌进肚子里后,伸出大手嘴上一抹,满意的打着饱嗝道:
“可惜了的,这么鲜味的汤。”
严春种收拾碗筷,放进食盒等提到厨房去洗刷。擦干净桌子,重新坐在凳子上,弟兄俩开始聊闲篇。
“小邓子!巧妹子告没告诉你,啥时候让我们回去?我都来这里七八个月了。真有点想家了。”
严春种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一双脚往另外一条凳子上一搭,神情悠闲中带几分郁闷的问。邓玉轩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学着他的样,拉过一把椅子将双脚搭了上去。悠闲自在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发自内心的松一口气道:
“嗳!舒服!自在!多安逸!还想家?真是不会享福。这跟神仙过的日子有什么两样,干嘛还要想家?”
严春种歪过脑袋,斜着眼睛瞪着他。半晌才长叹口气道:
“嗳!小邓子可怜哟!连家都没有,就是想都没得想哟!啧啧啧!你当然是不会想啦!可怜,可怜哟!”
这几句话像钢针一样严重的刺激到了邓玉轩,眨眼间他的脸色就变得灰暗铁青,眼眸中似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猛然一下弹起身,指着严春种的鼻子质问道:
“谁告诉你爷没家?爷有家!爷的家在龙凤阁!那里有老爷,有二爷、二奶奶,还有……还有好多的人,他们对我都好着呢。”
他想说,那里还有我喜欢的花仙子,我也很想她,可是,他没敢说出口。因为没把握的事怎么好乱说?再说,仅一面之情,人家心里怎么想,再加上自己刚刚脱离的乞丐身份,心里的自卑还没有完全愈合。只好改口说还有好多人都对他好。然后无比郁闷不满的告诉严春种道:
“告诉你严春种!以后不准再说爷没有家!另外不许再喊我小邓子!叫玉轩,邓玉轩,大兄弟都成!爷不爱这个小邓子,太贱了!”
严春种睁大眼睛看着他,看见他鼓得像孩子一样的腮帮子,甚是可爱又好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你太逗了!”
严春种本来就是那种精神粗大,性情豪爽之人。当他认准某件事情时,他能由粗至细,由表及里仔仔细细的去思考,认认真真下功夫把这件事做好。巧妹子正是看好他这种个性才让他到广阳酒作坊学习酿酒的。
严春种当时苦恋巧妹子,要死要活,死去活来。当巧妹子让他学习酿酒,以后为她酿酒时,他感到又有了新的希望和盼头。巧妹子没有彻底的放弃他,心里还有他这个大哥。仅仅这么一个小小的决定,就修补好了他心底的创伤,又唤起了他求生的欲望。于是,他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他现在并不奢望能与巧妹子同枕共眠,只希望能经常见着她,听见她的说话声欢笑声,以及她所有的一切。只要是她的事情他都感兴趣,都爱听想听,特别的关心。
“哈哈哈!好!哥听你的,以后不叫小邓子。再不提家的事。这总成了吧?”
严春种看着邓玉轩鼓得像青蛙一样的腮帮子,一点点消下去。目光里的火焰逐渐熄灭。稳稳当当的又坐回到扶手椅上后,才又说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巧妹子打算啥时候招我们回去?我们的酒作坊啥时候能开工?”
邓玉轩沉思片刻道:“二奶奶说是年后,具体时间她没说,其实看得出来她很着急。她在等待,等待我们的答复。你现在都学到点什么?能不能把酿酒的整套活儿拿下来?”
严春种双眉紧蹙想了想。“表面上的事情还行,深入细仔,需要常时间摸索掌握的东西还拿不太准。”
“具体到什么时间,那道工序或者哪个细节上,你都到了什么程度,心里有底吗?”
“你让我空口给你说,还真不好说。等明天到了作坊里,看着实物我再告诉你吧。”
“我今天就想大致摸摸底,明天好有重点,有争对性地看一遍。因为二奶奶给我的时间很短,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我要尽快的熟悉和掌握酿酒几道关键性的东西。比如:起窖拌料、上甑蒸馏、量质摘酒、摊晾下曲、入窖发酵、勾兑储存,测温量湿闻酸有无绝技?看花摘好酒的师傅,是不是都积累了可以供我们学习的经验?等等等等方面,在东家的作坊里都有什么讲究?”
邓玉轩举止泰然,有条不紊的几句话,基本上囊括了酿酒工艺流程所有关键环节的问题。把严春种惊得直起腰,老老实实的把一双腿放在了椅子下面,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端坐在那里听他讲。他的话讲完了,严春种也傻了,仍然痴痴呆呆的愣在那里。半晌才惊呼道:
“嗨呀!娘唉!小……邓玉轩!你是白丁,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酿酒的营生?怎么会呢?听你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比一个老酿酒师还老道?一般的伙计咱不提,就拿刘松和来说吧,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他能像你一样,讲出这么一套一套贴近酿酒的实际操作的流程。要说你是白板,我都不信!”
邓玉轩站起身来,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扬头看着前方,绕着桌子转着圈。那作派就像深思熟虑,近思远虑,高深莫测的老酿酒师一般,哪里还有半点一无所知,质嫩盲从的青年模样。
严春种坐在椅子上,目光寸步不离,一错不错地跟着他转。
邓玉轩突然停住,一双大手扶住椅背,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严春种道:
“我是酿酒世家的子孙。一定会有些与众不同的看法和想法这没什么好奇。”
一双眼微缩,深不可测,似乎酝藏着无尽的智慧和能量。往前走几步,靠近严春种,双手扶在严春种坐的椅背上,脸上闪动着莫测高深的微笑,将头贴近严春种的耳朵,低沉却十分坚定的说道:
“哥!我这样合计,二奶奶派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学到酿酒的技艺。给不给工钱都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一定要学到点东西才成。要不然,回去如何向二奶奶交代。”
严春种坚信的点点头。“兄弟说的在理。你说吧!哥全听你的。你说咋干就咋干!”
邓玉轩贴近严春种的耳朵,如此这般的一番引导。严春种不住的点头,时不时的应一声。“嗯,嗯嗯!好,好好!我晓得了!”
最后严春种眉开眼笑的站起身,那双滿是老茧的手,抓住邓玉轩的手,兴奋不已的道:
“兄弟!放心吧!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天咱们就按你的办法行事。咱们把每道关口都摸熟了,等咱家的酒坊一开张,就要叫它一炮走红。”
说着提起食盒往外走。邓玉轩面含微笑目送他下楼,站在楼道里一直看着他远去。
严春种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着他,脑袋洒脱的往上一扬,快意道:
“回去吧!好好的睡一觉,攒住了精神,明天干起活路来才有劲。”
“我会的!”
邓玉轩一直看着严春种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这才回到屋里。往床上一躺,将今天的事从头直尾细细的又捋了一遍,不由自主的笑了。自言自语道:
“邓家的酿酒秘方看来还真是大有用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