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
凌晨两点
偌大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压的人喘不过气，床头柜上的神似兔子形状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沈絮猛的从床上惊坐了起来，眼睛微红，眼角的泪痕还未干透，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还没未分清自己依旧身处梦境还是已经回归现实。
缓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眉头紧皱，手紧紧的按压着胸口，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很艰难的呼吸着，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过了一会，终于缓和了一些，她才逃命似的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打开灯，找到放到柜子上的药，心里像是别了根银针，扎的疼痛难忍，手止不住的颤抖，差点没把剩下的两粒药抖掉，拿起桌子上入睡前准备好的水杯，把药放在嘴里，喝水，仰头，吃掉。
做完这些，沈絮心底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床上，刚才做的什么梦，这一折腾，倒是让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梦，就是这样，不想忘记的时候忘得迅速，想忘记了，又像亲身经历过一般深深刻在脑海。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不会让她到现在还喘不上来气，还有枕头上濡湿的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朦朦亮的时候，她才再一次入睡，所幸，没有再做梦。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才迷迷糊糊，慢慢悠悠的醒来，拿起手机。
“喂？”
“沈絮姐，你在哪呢，来趟公司吧，这儿出了点状况。”
手机那头声音有些嘈杂急切，吵的沈絮偏头痛差点发作，紧皱的眉头表示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之不好。
她愣了一会，声音沙哑的回答道:“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还没等那人话说完，她便不耐的挂断了电话，夜里心脏残留的窒息的疼痛，跟没休息好的疲惫，让她烦躁不堪。
天已大亮，看了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想着公司可能出了事，她放弃了再睡一会的念头，起床，洗刷，收拾，开车去公司。
公司位于B市最繁华的东城技术开发区，与她现居住的西城有段距离。
很快，她来到了一栋高楼下，把车钥匙随手扔给楼下的保安，乘着电梯来到了大厦的最顶层。
刚进门，一个男子便迎了上来，男子指了指里面的办公室，愁眉苦脸的说道:“沈絮姐，你可算来了，喏，里面是钱氏的千金，一直在这闹，搞得大家都没办法认真工作了。”
“钱其琛？秦奚的小青梅？”
“对。”
沈絮眯着眼，嘴角微扬，若有所思。
钱氏的这个千金小姐，她可听秦罗说了不少次，却一直没寻到机会见一面，按秦罗的话说嚣张跋扈用来形容这位大小姐再合适不过了。
沈絮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坐在沙发上还在打游戏的女孩，好像还未察觉有人到来，直到沈絮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资料看，女孩才抬起头。
飒且跳脱，狂妄不羁，这是沈絮见到钱其琛的第一印象，像极了年少时的她。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秦罗给她第一次提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脱口而出，“钱氏夫妇应当是极其疼爱这个女儿的，真是令人羡慕。”
哪知秦罗那厮滔滔不绝，什么不知廉耻，什么死皮赖脸，什么赖上他哥不放手，说尽了女孩的坏话。
沈絮打量着面前这个恶狠狠却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瞪着她的小姑娘，心想，或许这女孩并不像秦罗所说的，嚣张是嚣张了些，许是年纪还小，有些小孩子心性。
“你是谁？你为什么坐在秦奚哥的位子上？快起来啦。”女孩声音甜美，语气中的不满写在了脸上。
问的沈絮一愣，秦奚的位子？平时坐便坐了，也没人问些什么，就是秦奚来了，也没讲究那么多，这姑娘一问，沈絮倒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难不成要跟她说，这公司本就是我的，连你屁股下的沙发都是我的，要起开也是你起开？这样岂不是显的她小家子气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看着这姑娘大有一种想过来拉她起来的架势，沈絮无奈的赶紧起身，坐到了另一旁平时接待客人的沙发上，继续看手中的资料。
女孩见她如此听话，也不好再去为难。
“秦奚哥呢，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在哪？他都好久没去看过我了，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呢。”女孩眉头一皱，语气委屈，可怜巴巴的，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
沈絮心里一揪，这样的神情，过于熟悉，顿时母性泛滥，毕竟在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大都早已结婚生子。
“姑娘，你是还在上高中吗？”沈絮笑着问。
女孩微怒，以为她是在挑衅，气势汹汹。
“什么高中，我已经大二了，等我毕业了我就会来秦奚哥这里上班，等我再大些，我们就结婚，你这狐狸精就不要再肖想了。”
沈絮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心里暗道，这厮变脸也是忒快。
“狐狸精？我或许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夸我漂亮吗？”
女孩有些吃惊，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亦或许是在惊讶于眼前这个女人，有人那样说她却依旧波澜不惊。
沈絮知道她或许是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情敌，便想逗逗她，“你大可放心，我对你的秦奚哥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不过...这里的其他人我可不敢保证了。”毕竟，他们公司钟意秦奚的女孩子可不少。
女孩听她这么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但不得不说，如若眼前这个女人想与她争，她其实是没有半点胜算的，从小与秦奚一起长大，虽晚了秦奚几岁，却深知秦奚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生。
眼前的女人不仅长的漂亮，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最绝的是她那一身清雅的气质，至于身材，看着沈絮盈盈一握的细腰，钱其琛吞了口口水。
“没有..没有最好了。”女孩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逗得沈絮有些想笑，放下手中的资料，向女孩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你好啊，钱小姐，我是沈絮。”
女孩又惊了，吓得没把手中的手机扔出去。
“沈....沈絮？不是秦奚哥的boss吗。”女孩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幼稚。
“boss？秦奚这样跟你介绍的我吗？有点伤心呢，比起这个，我跟秦奚应该称为朋友更合适一点吧。”沈絮对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却尴尬的笑不出来了。
沈絮，她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不仅秦奚哥经常提起，连她的爸爸妈妈都经常跟她说，要她像沈絮看齐，沈絮，大学期间便自己创办公司，直到现在，28岁公司已经上市，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可谓是年轻有为，她也是佩服的紧，本想找机会见一面，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下完了，对于自己的偶像，刚才自己还不让她坐，还骂人家，回过头来真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仔细想想哪哪都是懊悔。
“对不起，沈...总.，刚...刚我太没礼貌了。”女孩轻轻回握住沈絮的手，生怕又做错了什么，在偶像面前丢了面。
沈絮看着女孩，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平和的说，“没关系，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期待以后能跟你共事。”
女孩愣了，细细品她话里的意思，紧接着激动了起来。“真的吗，谢谢谢谢沈总！”
进RY她一直是作为目标努力的，不仅是因为她的秦奚哥，RY是国内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毕了业进RY历练远比去其他公司强的多，而秦奚哥不知为何却一直不同意。
沈絮满脸黑线，一阵无语，钱其琛她不是没有了解过，早就听秦罗说这孩子留着亿万家产不要，一根筋的想进RY，毕竟是钱氏的千金独苗，也是极其聪明的一个孩子，见过大世面的人，能激动成这样，也不知道她这破公司哪里吸引住她了。
“秦奚去美国出差了，大概是快回来了，要我帮你带个话？”沈絮问。
“不用了不用了，秦奚哥不在，那我便不打扰老板您工作了，老板您忙，您忙。”话罢，便拿起手机，拎着包，匆匆走了。
沈絮看着那孩子一愣，这狗腿子的样子，跟秦罗倒是有的一拼，还没毕业入职呢，老板便很自觉的叫了起来。
那钱大小姐走后，沈絮才走回办公桌前，把手里的资料放在桌子上，心里又有些微微的堵，便懒懒的倚在桌子旁，点燃一支长长的细细的烟。
“杜宇，进来。”
听到呼唤刚才那个男子拎着一个袋子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一个烟圈从沈絮口中吐出，烟雾屡屡上升，慵懒妩媚，淡定从容，与身后落地窗外蔚蓝的天空倒是融为了一体。
沈絮面朝窗外，外面高楼林立，处处透漏着科技发达的气息，冰冷的让人喘不过气。
“钱小姐不会就是你叫我来公司处理的事吧？”
她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大材小用了。
杜宇笑嘻嘻的摇了摇头说道，“不全是，只是那钱大小姐实在难缠的很，都知道她跟秦总的关系，咱又不敢惹了她，只能叫您来了，沈絮姐，桌上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吧？”
沈絮点点头。
“大致看过了。”
“明天是叶家小公子叶随的生日，叶家大少要为弟弟举办生日宴会，正巧今年咱们公司跟叶氏集团有个合作项目，便连咱们公司也邀请了，秦总不在，其他几个副总又忙的腾不出来空，没有办法我只能找您老人家了，实在不是有意打扰您休假的。”
沈絮又深吸了一口，吐出，觉得心中的郁结烦躁也随之吐出了大半，便掐了烟。
“秦奚什么时候回来？”
“美国那边事情快处理完了估计最早也要明天晚上回来，怕是赶不上晚宴了。”
公司的事务之前一向是秦奚主内她主外，不过看着公司日渐蒸蒸日上，她便全权交由秦奚打理了，也是有很久没有出席过类似这种场合了，或许是清闲日子过得久了，沈絮不免觉得有些心累。
“行吧，那你通知秦罗一声，让他明天随我一起去。”
杜宇明了，秦小少爷一直闹着要来这里上班，秦总不知会，沈絮姐又不松口，秦小少爷只得作罢，这会儿又让他随同赴宴，估计面冷心热的沈絮姐算是默认了，要带秦小少爷去认认人呢，以后进了公司，也好方便熟悉工作。
想到这，他觉得他真是老板肚子里的小蛔虫，连忙轻声应下，顺手递给沈絮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纸袋。
“沈絮姐，这个，给你。”
沈絮疑惑的接过，“什么？也没过节的送什么礼物？”
杜宇挠挠头:“不是礼物，是明天晚宴要穿的礼服。”
沈絮扒了扒袋子，果然是一件衣服，还没等她开口，杜宇又道:“知道您平时不喜欢穿裙子，但明天晚宴跟其他商务宴会不一样，肯定有许多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什么的，沈絮姐长得漂亮，可不能因为衣服被人给比了下去啊！”
沈絮一头雾水，不懂与平时的商务宴会有什么不一样，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只有这场宴会的主人叶随，但为了不驳了自家秘书的良苦用心，沈絮还是拿走了，又把桌上的资料拿起，便走了出去。
又到公司的各个区域巡视慰问了一遍，搞得员工们个个心惊胆战，这才走到楼下。
保安已经把她的车开到了公司楼下，接过钥匙，沈絮回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沈絮眼眸低沉，若有所思，毫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开车到了熟悉的街道，就快到自己住的公寓时，这才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梦，又掉了个头，往常去的那家医院开去。
或许是赶上了周末，医院里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沈絮径直朝着精神科室走去，路上行人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瞅，进了精神科室，寥寥数人，与其他科室比起来略显冷清。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护士看到了沈絮，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脸不屑的嘲讽，与身边的另一个女护士窃窃私语。
“这沈小姐又来了，这几年跑了咱们顾医生这这么多趟，还真把医院当成她家了。”
“跑了这么多趟，也不见顾医生对她动过什么心思，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而已。”
“顾医生才不会喜欢她那狐媚样呢，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
“就是，就是。”
沈絮听惯了流言蜚语，已经习以为常，不想再做任何解释，也无怨言，人之本性罢了。
推开门，沈絮便看见顾唯一正在书桌前看类似卷宗，病例的东西。看的入神，沈絮也不好打搅，便寻了个凳子，坐在一旁。
五年前，她因为出了车祸，险些丧命，还好她福大命大，只是脑部受损记忆缺失。
顾唯一本来是她的主治医生，前几年却不知为何，突然就转到了精神科，沈絮问过他原因，那人也只回了她句，为他所爱之人，稀里糊涂让人搞不懂，难不成他爱人还是个精神病？
顾唯一跟她同龄，长相也算得上是俊秀，为人更是温柔至极，这些年对她也是极其细心的照顾，简直好到如果不是知道他性取向的话，都要以为那个精神病是她了，也怪不得外面那些女护士嚼舌根。
想到这沈絮不由得连连皱眉。
“沈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不知过了多久顾唯一才注意到她。
沈絮笑笑，道:“来了有一会了。”
“抱歉，前段时间整理的报告，研究的有些入迷。”顾唯一用手不停地用力揉着太阳穴。
沈絮继续笑，“没关系，这次来只是想让顾医生再开些药，家里的药都已经吃完了。”
顾唯一有些诧异，他给沈絮拿的药虽说不多，却也不少，怎么会吃的如此快，心想先前沈絮的心理情绪状态，心里明了，有些试探的问道，“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我们科室最近新研发的刺激性治疗，虽然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但效果不错，我给你开的虽是普通的止痛药和一些抑制药物，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身体肯定是不好。”
沈絮摇了摇头，“不愿想起自有不愿想起的理由，我不强求，顺其自然便好。”更何况.......沈絮笑笑，何苦去受那罪，她还挺怕疼来着。
顾唯一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很是头疼，这般强硬的性子也不知与谁一般。
“那你跟我说说最近感觉怎么样，心情有没有感觉好点。”
沈絮皱眉，想起了昨天做的梦道，“没有，心里依旧像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时常难受，昨天做了个噩梦，一睁眼便忘了梦见了什么，怕不是个太好的梦，直到现在还闷得难受。”这倒是真的。
听的顾唯一心里一沉，这姑奶奶出了什么事，他也别想好过了。
“做梦一般是人心理的潜在意识，说不定，那便是你失去的记忆呢，既然会梦见说明还是很有希望恢复的，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顾唯一见她低头不语，便有些郁结。
“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要多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不要一直在公司操劳，在家里憋着，你又不愿接受治疗，一直这样只吃药要拖到什么时候。”
沈絮看顾唯一有些生气，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的身体她都不担心，这顾医生也不知急得是些什么，难不成是真对她有意思？
“顾医生的好意沈絮心领了，公司的事务我已经撒手半年了，一个人出去也不知看些什么，顾医生只管再拿着药给我就行了。”
顾唯一叹了口气，明知强求不了这人，只得带她又去拿了些止痛药。
沈絮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的走了。
目送沈絮走后，顾唯一从办公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顾医生？”
过了好一会，电话才打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有些低哑，富有磁性，很是好听，却给人说不出来的冰冷。
“她刚来过了。”顾唯一对着电话说。
几乎没有思考那个她是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十分急切，往昔的冰冷不复，传来的只有满腔温柔。
“她怎么了？她还好吗？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顾唯一无奈道，“我又不是她的私人医生我怎么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不过看样子好像是不太好。”
电话那头似乎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怎么会不好呢，她想要的我都给她了，怎么会不好呢？”
“你....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人微微一愣，温柔不复:“顾医生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我这边很忙。”
“等一....”
未等他说完，电话里嘟嘟嘟的挂断声已经传来，顾唯一呆呆的望着手机上被挂断的屏幕，长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