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喝点酒吧。”
我把酒拿出来递给阿青道。
“不用了。”
自从进了这草叶密匝匝的林子之后，我看见阿青他明显脸色发虚，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道：“这里的确有些闷热，你喝点酒的话会好很多的。”
阿青这才接过酒瓶，抿了两口又把酒递给我道：“你不喝？”
看着他那难受的小脸，我在他面前精神道：“我好得很~”
阿青把酒瓶砸在我手里，走掉了。
我追着他道：“哎哎！我想喝水，这里虽然湿热，但是连口干净的水都很难找呢。”我拉住阿青，左瞅右瞅，打定主意之后，我道：“你爬上那棵树，把树干上寄生的那株大的爪凤莲取下来吧，它叶窝里应该储有很多雨水的。”
阿青拂下我的手，道：“你自己爬。”
我道：“我也是想啊，但我现在弱女子一个，要是脚一滑摔坏了，到哪里去修呀？”
阿青盯着我，他慢慢提一口气，像是终于在心里把自己劝好了。他走到那棵扭枝挂藤的老树下，站定一会儿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我在底下指挥道：“对对，就那棵！橙红色的，你凑里面看看有没有水？”
阿青刚把头探向爪凤梨朝上张开的花形叠叶里，突然向后一倾，要不是他落脚快，一下子准摔下来。
我白担心刚才想着要怎么接住他了。
“哈哈哈哈，一窝小蝌蚪就让你吓成这样，你胆子真小！里面是不是还蹲了几只艳靓的蛙，我跟你说，它们的颜色特别好看的……”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
“荒落！！”阿青生气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道：“在呢，在呢，是不是现在精神多了？吓一下，感觉好些了吗？”
“没有。”
我扯着他的衣角道：“好啦，是看你实在太难受了，想让你振奋点精神嘛，我知道这里是很闷，但是，很快就要到岩芜境，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阿青还是别扭着一张脸，他道：“走。”
我道：“好的，跟着我吧。”
我领着他走，其实心里也挺没底的，毕竟我有太久没回来过，这里也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有些我知道，有些却是我不能预料的，一切都凭着自己凌乱的感觉在走。
我停下来用手指头在空中搅一搅，面前出现一排水滴，左手边的颗粒最大，我道：“走左边吧。”
阿青道：“如何判断？”
我对他道：“岩芜境呢，其实就是一块靠海的地方，跟着水走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呢！这个术法是荷举教给我的哟，很神奇吧？”
“向左边走。”
我跟在他后面道：“哎，你等等我嘛。”
经过几次确定方向后，我们找到了一方流动的浅湖，抬头看过去，还能看到源头那端飞挂的瀑布。
早就想好好洗洗自己，清爽一下啦！我正想一头扑进湖里，却被阿青提起来，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反过头问他道：“我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
“不准。”
我对他道：“喂，不要这样吧，你自己怕水，但不要管我呀，我水性很好的。如果——你也想洗的话，要不姐姐带着你？”
阿青道：“不要。”
我道：“好啦，你已经答应不要管我啦，放手吧。”
我保持微笑又重复一便道：“放手吧。”
看着清澈的水流在我眼前的缓慢流动，近在咫尺，并且，我已经好久没体会到那种像在别水泽里翻来滚去的乐趣了。渐渐失掉耐心，我道：“你放不放手？”
阿青道：“朝下游走。”
我道：“可是到了下游就很难再遇见这样的湖泊了——！”我转身挟住他抓我的手，攀到他身后，阿青也反应快挡下了我的钳制，但是，谁要跟你打架呀？我使出黑雾锁链把他一提再一甩，直接扔湖里去了。
哈哈哈哈，为所欲为！
但奈何我是个实斤足秤的好妖怪，等阿青淹了几口水后，也让他浮了起来，我看着他的囧相笑笑，就开始解开衣带准备洗了。
“不…不知羞。”阿青低斜着头看向另一边道。
哦哦，是因为自己见着这么漂亮的湖，一时间太高兴差点忘记了。
我游到阿青身边，故意脱出半个肩，嗯，风情万种的，自我感觉良好，我眉眼如波地对他道：“我原以为你说的不娶，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至少一夜风露后还能留个种，真没想到——”我拿手指挑着他的下巴，道：“你原来是个纯情，你不会真想后继无人吧？”
“把你的手指头拿开。”
“我挠着高兴，你咬我，呀呀呀！松口松口，你快松口！”没想到阿青这小崽子真咬我，我一下子解除他身上的浮力，然后，无比相似的一幕又出现，“别抓这么紧呀！刚夸你纯情的，别乱扯！放松，不要按我的头！！”
………
真是的，想安心洗个澡都让我心力憔悴。我游得离他远远的，喊道：“你不看我便是。”
我鞠一捧湖水，洗洗自己的脸，缓缓流动的水在身上滑过，洗起来很舒服。手在水面上拍一拍又拿起来，水珠顺着五指哗啦滴答落下，滴出圈圈小小的波纹，我突然感觉，自己已经离开别水泽很久了，快，大半年了吧。
没关系的，我俯身潜进水里一会儿，再出水，顺便甩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对妖怪来说，一年很短的，并且大家也会惊喜，我得了这么好的一副身体，我很快就能回去和大家在一起。
很快的。
收拾好自己之后，我和阿青继续向下游走。阿青他一直不言不语的，虽然一路走来他也没说过多少话。我问他道：“你是真的不会娶吗，任何人？”
阿青道：“是。”
我又问道：“那你会喜欢上一个人吗？”
阿青道：“我已经回答过了。”
我道：“不一样的，嫁娶是一种承诺，而喜欢只是一种感觉的。”
阿青道：“什么感觉？”
我拉起他的手让他停下，再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上，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这种感觉。”
“不可能的。”阿青抽回手道。
“为什么？”我问他道，连我都惊奇，自己的声音突然间像哑了。
阿青道：“你是这里的，我不是。”
我对他道：“你怎么不是这里的呢？水越主不是你的母妃吗？你的一半，也是这里啊。”
阿青转过身，他道：“那又如何？”
我双手握住他的手，大声道：“我，荒落，喜欢阿青，也不用你娶我，”我看向他道，“你嫁我就行了。”
阿青把我拉到他面前，他道：“我只当这是玩笑话，没有你，我也能到岩芜境。”
我挣开他道：“你以为我是在要挟你吗？我没这个意思。”我心里不爽道：“我只是在很认真地告诉你我的心意，就算你拒绝我，我也还是会送你到岩芜境，会和你去北廷解毒。”
阿青沉默一会儿，他道：“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道，“所以你，阿青，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呢？”
“我不知道。”
我松下一口气，抚抚心口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拒绝我。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呢，却是恰到好处的让我喜欢上了。”
阿青正面向我，他道：“在没有完全了解透一个人之前，就把自己托付上，是很危险的。”
“很危险吗？”我侧头看他道：“可是我觉得你很不错啊，哪哪儿都好。”
“牛弹琴。”
“没有，我可是很用心地在听你说，我真心觉得你很好，生得俊，又聪明，懂得多，又贤惠，一路上带在身边也很省心……”我几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我跟在他后面道：“很有我们别水泽的门风呢，你要不入赘吧，不亏的哦！”
“别想。”
我道：“别这么快拒绝嘛，你考虑考虑呗，你如果愿意来，我一定敲锣打鼓让整个西山都知道，不，是让整个南荒都知道我荒落找到了这么好的夫君，气死那些没眼光的。”
“做梦吧。”
“是啊，这也算是我妖生中的一个梦想。”
阿青：“……”
走了一段日子，林木渐渐稀疏，并且风向很稳定，日夜轮换，我在风中也嗅到了那一点熟悉的味道。我对阿青道：“要到了。”
没有声音…
我抓抓雾中阿青朦胧的影子，道：“雾太大了，你出一点声啊。”
“知道了。”
我把手伸向他道：“你牵着我吧，这样就不怕会走散。”
“不用。”
“我是说——”我说不下去了，浓翳的雾里扑鼻而来一股腐臭味，有东西冥冥而来，那种声音，像尸骸的脑浆迸裂开，让人有种抓心挠肺的狂躁，我此时此刻，难受极了。
阿青问我道：“你，什么东西在叫？”
我扯着阿青，只把自己的头往他肩上砸，我喘息道：“是虺蜴，应该是很大的一只，怎么爬到这来了？那怪物喜欢吃腐食，它的叫声能让妖怪自残，它有毒的，你快走…走啊！”我一把推开他，双目快瞪裂地盯着浓雾深处，双手化出黑刃向雾里一道道地砍，论毒，我可厉害得多呢！
“咻渺——！！！”
那只大虺蜴从雾里爬出来，那个头，一口就能把我吞了，我连着飞砍过去的几刃，全克在它的鳞皮上，只打疼了它，并没有对它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它一步一步腾移着自己的大身子，冲我叫唤得更响，真的有一瞬，我已经把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我怎么可能会？！我拿着黑刃对准它，这怪物在距离猎物十步之内是会发起猛冲一口咬过来的，这个距离也正好方便我干掉它，我没有往后看，不知道阿青怎么样了——
“唰！！”我的腿被自己的刃撞上一刀，刚才不该分心的！
虺蜴扑了过来，我提刃，身后却突然冲出来一股爆裂炽炎的火喝退了那只虺蜴，我想回头看，可虺蜴瞬间就发动了第二次猛攻，它咧出那如倒生石笋般密集的尖牙扑过来，阿青把我拦腰一抱侧出它的牙口，他道：“往哪走？”
我道：“上，河流上流，这怪兽活动范围不开，不敢离巢太远。”
阿青搂紧我又一闪躲过虺蜴的攻击。“咻渺——！！”它的叫声让我揪着阿青的衣领特别想咬自己，阿青像是在应我，他道：“抓稳了！”
跑了一阵，太阳出来，雾渐渐散了，我也没有再听见那令人抓狂的叫声，渐渐平静下来。阿青放下我道：“应该安全了！”他身子一软跪在我面前。
我看见他右臂靠肩的位置，血嘶嘶层层漫了一大片。我赶紧扯开他的衣服看，他的肩上有一道半寸深的伤口，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被虺蜴的牙齿蹭到了，此时，这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虺蜴的毒，并不是那种一触毙命的，它的唾液里有很强的坏血素，伤口根本无法愈合，被咬到的猎物会一直流血，直至血竭而亡。
而这种毒，它与全身的血液一起流动，我没有办法把它导出来。
阿青整个人越发虚脱，原本的水土不服，再加上现在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惨淡得可怕，我扶着他，让他半躺下，我道：“阿青，虺蜴的唾液有毒，是败血的。”
阿青道：“你有办法解吗？”
我回道：“这种毒我导不出来，你不是百毒不侵吗？”
阿青侧过脸，他道：“只有一百种。”
“就知道你是吹的。”
阿青道：“是一百种。”
我活动活动脸颊，还拿手在脸上揉了揉，看着阿青在我面前轻声呼了口气，我问他道：“你叹气做什么？”
阿青往后靠，像想找个舒服点的位置，他道：“死。”
我帮他把他鬓边散发往后理一理，他这时也没嫌我多手多脚，我问他道：“你有什么遗憾吗？未了的心愿？或者是要交代的事情？”
“你不要给我唱歌。”
“噗——”我本来想装一装为他默哀的样子，但没有忍住，我道：“你放心啦，有我在，一定会为你唱的，入乡随俗啦。”
阿青闭上眼睛。
“你醒一醒，”我拍拍他的脸道，“想活吗？我有办法的。”
阿青睁开眼，他道：“说。”
我小声道：“这是秘密，你凑近点我才能告诉你。”等阿青的脸凑过来，我迅速吻住了他的唇，要不是我缩得快，只怕又要被他咬了。
阿青愤然地推开我道：“你卑鄙！”
他此刻身子正虚，并没把我推多远，我道：“我是在告诉你，你瞪着我干嘛？我才不会把自己…”
不行，不能全告诉他，否则他真会一刀下去取我血喝的，多疼呀，我自己的腿也流了不少血呢。
我看一眼他肩上的伤口，道：“虺蜴怎么毒的，我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治，你以为我很愿意吗？”
“好吧，就我先来，我是得了私心，但我真的不想你死。”我说着，轻轻倚上他的身，道：“栾廷离，你不想回北廷了？”
阿青他那双琉淡色的眼睛又重新聚焦在我身上，我想对他说那句“我会对你负责的”，竟是他先吻上。
彼此的交换并不纯粹，我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
唔，我还没说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