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姐姐对月月红一番介绍,陈大树不无惋惜地说:“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太可惜。”
姐姐陈桂花说:“要是她爸爸在世,她一定不会疯的。”
“我想也是,她爸爸会保护好她的。”
正说着,一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登门拜见。
“陈叔叔,您好!认识我吗?”来者紧紧握住陈大树的手,两眼充满深情。
陈大树仔细看着来者的面孔,摇摇头,说:“不认识。”
“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你走时他才八九岁。”陈桂花说,“他是王举鹏的儿子小华。”
“王举鹏的儿子也长这么大了。变化太大了。”陈大树说。
王举鹏也是陈大树的好朋友,也是那年同月月红父亲宋如城一起偷队里的山芋,被抓住受审。陈大树为朋友两肋助刀的义举,使王举鹏一伙人免于判刑。陈大树坐牢后,王举鹏跟宋如城一样,不久后也饿死了。
“陈叔叔,我父亲临死时对我说,您是为他们背黑锅坐牢的,要不是您坐牢,大家都会坐牢,您一人救了大家。您是大好人,是一条汉子。他叮嘱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有啥报答的,你爸爸都不在人世了,我还活得好好的。要是你爸爸也坐牢,说不定还不会饿死呢。”
“陈叔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爸爸常说坐牢不好受,折磨人,他宁愿饿死,也不愿坐牢。”
“那些话不讲了。”陈大树说,“你兄弟姐妹都还好吧?”
“都还好。”来者向陈大树介绍,“我当了几年兵,复员到一家兵工厂工作。拿工资。”
“那好,那好。”
“陈叔叔,您刚回来,生活上有困难,家里什么东西都要制备,从头来,经济上周转不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元钱放到陈大树手中。
“这干什么?”
“一点心意,不多,拿着花吧。”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二十五元。”
“二十五元,给我三十元,你不吃饭啦?”
“我还没结婚,身上有几个钱结余。”
“留着吧,自己办大事还要花钱。”陈大树推脱。
“为啥不要?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我的父亲,特别亲切。陈叔叔,您这里我会常来的。”
“这是小华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以后有钱再还他。”陈桂花说。
“还要还?我不是来放债的。钱给大叔用就是送给他的。”小华说。
小华走后,姐姐陈桂花说:“小华给你这三十元钱真是雪中送炭,很管用。把家里房屋好好修补一下,打几样家具,好找个媳妇安个家,过好后半辈子。”
陈大树年龄五十开外,他坐牢时已是大龄青年,谈了一个未婚妻,正准备结婚,他就坐牢了。在牢中,未婚妻连一个口信都没有给他,就远走高飞嫁人了。
母亲临终时,拉着陈桂花的手,喃喃地说:“你是姐姐,大树就交给你了,出狱后一定要给他娶个媳妇,家里这根血脉,这个香火不能断啊!”
母亲的话陈桂花一直牢记在心,她天天盼弟弟早日出狱,给他找个媳妇成个家,既是对弟弟一个交代,也是向先母一个告慰。
从一听说弟弟马上出狱,陈桂花就马不停蹄四下托人给弟弟做媒。熟悉陈大树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实在,古道热肠,行侠仗义,够处。他坐牢实在冤枉,四乡亲邻把陈大树找对象当自家的事。
“你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打理打理,至于找对象嘛,不要你操心,姐姐全担当着。”
“知道了。“陈大树点点头。
“知道了就好,姐姐就放了一半心。”
陈大树怀里揣了三十元钱,先把家老房房顶换上大瓦,补好缺漏,接着又到镇上买些白石灰、水泥做地粉墙,。
这天一早,他从生产队借了一辆小板车赶集,路过村民王三猴家门前,一幕景象把他惊呆了。
一个披头散发,衣服不整的女人一阵风似的从屋里窜出来,身子一下跳到小板车上,四肢朝天,闭目睡着。拉车的陈大树手臂被震动得一阵麻木,手握的小板车象跷跷板一样,“蓬”的一声,一头落到地上。
陈大树细看这个女人,她不就是我回来见到的月月红吗?不!她不应该是月月红,倒像是游离她的魂灵。
就在他一愣神功夫,从屋里又窜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千里香,陈大树认识;另一个是王三猴,陈大树也认识,他坐牢时,他已十六七岁。
千里香和王三猴各人抓住月月红的一条胳膊,把她往家里拽。月月红挣扎着,嚷着,两手紧紧抓住车把,就是不想离开小板车。
她撂起双脚踢他们的腿,身子向后仰着,脸朝着天,但她一个人咋能敌过四手,还是被千里香和王三猴拉到家里。紧接着,大门“啪”的一声关上,屋里飞来月月红的像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陈大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余惊未消,唉!小时候她是那么机灵、活泼可爱,银铃的嗓子,能说会唱的小嘴,人见人爱,现在完全判若两人。岁月无情,是怎样在凋蚀一个人的命运啊!一丝忧伤不由袭上陈大树的心头。他想要是她爸活着见到这番情景一定比任何人都难过伤心。
他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门上两个铁环像两只凶恶的狼眼,发出生冷逼人的寒光。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陈大树才慢慢拣起小板车的把手,挪动沉重的两脚,向集镇走去。
在整个赶集过程中,陈大树心中都像压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的眼前总交替闪现两种不同情景。一是月月红小时候活蹦乱跳的神态,跟着她爸爸上城,嘴里唱着歌儿,带着童音,比当今歌星还好听;一是今个披头散发跳上自己小板车,又被她母亲和王三猴强行拉走的画面。人生多变,月月红的命运比我还惨,真让人唏嘘落泪。
关着大门的王三猴家里现在又在发生着什么事情,没人知道。
两个小时后,陈大树拉着满载石灰、水泥等建筑材料的小板车从集镇赶回来,又路过王三猴家门口,借擦汗的机会,他把小板车暂停下来,想听听屋里有什么动静。
王三猴家大门依然紧闭着,偶然听到用拳头擂门的声音和月月红的撕心裂肺哭喊声,让人心惊肉跳。一会儿又听到月月红又哭又唱:“我要出去看星星月亮。”
“大白天哪有星星月亮?”这是王三猴的吼叫声。
屋里一时又沉静下来。
奇怪,怎么王三猴管起月月红?据我所知,他们两家以前不是亲戚,平日也很少往来,月月红为什么在他家里?陈大树自问起来,想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
陈大树回到家后,立即问邻居赵婶,想探个谜底。
赵婶告诉陈大树,月月红同王三猴过到一起了。
“是嫁给他?”
“哪谈得上嫁给他。他们在一起稀里糊涂过日子。王三猴找女人不少,就像走马灯似的,天天做新郎,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娶过一个女人,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女人诚心愿意嫁给他,只是露水夫妻一场。这不他也四十岁,不老不少了,看月月红年轻,想留她生个娃。”
“难怪呢。那也是太离奇了吧?”陈大树陷入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