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皮来到一栋店铺门面奇怪的律师事务所前,小皮问道:“你确定这就是律师办公室?”这天,等她从房里出来时,我觉得从自己起床到此刻已经过了一整天,可现在只不过是早上9点。我一边等她睡醒,一边坐在被褥凌乱的沙发床边想着各种办法,向她解释我可能得了脑肿瘤,可在我详细检查身体之前,我想要先检测一个理论:我也许能够穿越时间。
然而,当她身穿超大号T恤,乱蓬蓬的头发后藏着一脸的迷茫,大腿上布满瘀青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改变了主意。每个科学实验都需要有一个控制变量,也就是一些不受外部因素影响的东西。我不能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小皮,我必须把这一切展示给她看。她可以成为我的控制变量。
“怎么了?”她正透过太阳镜的镜框看着我。
“‘怎么了’是什么意思?”我耸耸肩。
“你看着我的感觉仿佛我才是那个昨天夜里外出游荡好几个小时都不回来,然后奔进我房里对一条项链大惊小怪的人,但那个人是你,女士。你还好吗?你似乎有点……魂不守舍。我心里明白,我把自己的事情弄得几乎乱七八糟,可你要知道,倘若你正因妈妈的事情或者她告诉我们的事情而快要崩溃的话,你可以跟我谈谈。或者你要是想嗨一下或者什么其他的,我知道所有最好的场子。”
“什么都没发生,”我说,“只是因为到了此处,我有点激动得睡不着,让我觉得有点疯狂。现在,这里有个律师,正在处理房屋出售业务。”
“真的?因为,坦白说,倘若就是这里,那么我会担心我们的安全。”
“牌子上有他的名字,”我指着那块手工上漆,但漆已剥落的牌子说,“沃特金斯·吉莱斯皮律师。”
“所以你并不担忧,即使它看起来就像个已经倒闭的旧货店?”小皮说。她的话有点道理。脏兮兮的玻璃板后是块刷成黑色的展示屏,表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玻璃上还挤着一只身形巨大的死蜘蛛。
“嗯,他就是那个被指定来销售这栋房产的律师,我想是斯蒂芬妮姨妈选择的。假如我们想要销售顺利进行的话,就别无选择,我们必须进去。”
店里布满尘埃,死气沉沉,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后面有个女人坐在一台看起来非常老旧的电脑旁正在击打键盘,双唇噘着。
然后她张口说道:“你们打算在这里站一整天吗?或者你打算告诉我你们为何到此?”她越过显示器向我们扬起眉毛,她的眉形修剪得非常漂亮。
“哦,对不起,”我说,“我以为您在忙……我们与吉莱斯皮先生有约。”
“你们是辛克莱姐妹,”她说,“到这儿来是为了出售一栋与斯蒂芬妮·库尔森·尼·卢珀共有的房产。”
“就是我们啦!”小皮一边说,一边挥舞着爵士乐的手势,我瞪了她一眼。她耸耸肩,“只是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那个女人咯咯笑了起来,严厉面容化为温暖的笑颜,同时从桌子上伸出手。
“他们告诉我,你们英国人总是非常保守。”她说,“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露西·科尔特斯,沃特金斯先生的助手。你们过去吧。对他,你们别介意。他来的时候可能像是醉了酒,或者发了疯,可他依旧是湾脊最好的律师,嗯,反正在第三大道上就是,除非你算上辛西娅·柯曾,我想你最好还是算上她吧。”
我们走过去,敲响那扇镶着烟熏玻璃的办公室的门,门上用金色的字母刻着吉莱斯皮先生的名字。
“啊,你们一定是卢娜·辛克莱和皮娅·辛克莱了。”他边说边费力地站起来与我们打招呼。这位先生身穿白衬衫和灰色西装,如果忽略接缝处有点磨损和发亮的话,衣服的做工还算精良。他比我期待的要年长,我猜他有70多岁了,可我注意到他竭力挺直胸膛,挺拔后背,好让自己表现出似乎不在这个年岁。我马上对他有了些许了解,我知道最起码我想要喜欢他。“来自苏格兰,这一点我毫无疑问,可在诺曼底公爵的儿子们和圣克莱尔王朝前,辛克莱便跟着征服者威廉来到你们美丽的国度。”
“嗯,实际上是来自牛津郡。”小皮一边说,一边把墨镜推到头发上。
“那可能是近期的事,”沃特金斯·吉莱斯皮说着,向他桌子对面的两张塑料花园椅指了一下,那似乎是他为我们安排的座位,“可每个人的起源之地都比我们记忆中的地方还要更为久远。如果我们能穿梭到足够古老的岁月,我们所有人都来自非洲平原。想一想,我和你们有着共同的祖先。”
“您当然是对的,”小皮笑着说,“我不知在哪里读过,在所有人中,千分之五的人与成吉思汗有着直接的联系。”
“我想应该是那些古怪的人,”吉莱斯皮先生咯咯笑了起来,“所以,你们到这里来签些文件,允许出售那栋3021号房产,93号和3号,也就是人们所知的卢珀裁缝改衣店,自你们的外祖父1983年去世后,这栋房产就由你们的先母与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客户,共同拥有,对吗?”
“是的,可我们也想看一眼那栋房子。”小皮加了一句,“正如您所知,我们最近失去了母亲,这是我们到这里来的原因所在。我们想去看看她成长的地方,方便对她离开美国前的生活进行更多的了解。”
吉莱斯皮先生停了一下,抬起蓝色的眼睛与我们对视。“我认识她,你们的母亲,玛丽萨。我认识他们全家。你们知道,他们为我制作西服。我很喜欢玛丽萨,她那么美丽,光彩照人。就我看来,她似乎就是那种人,天生如烈焰般,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更容易为某些事情而燃烧。她离开湾脊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可我想也许我是唯一不感到意外的人。听到她离开人世的消息,我很难过。”
“谢谢您。”我说,沃特金斯先生点点头。
“我们渴望到她成长的地方看一下,”我告诉他,“之后,我们想要尽快将那栋房子放到市场上出售。”
“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的母亲在世前从来没有答应要出售这栋房子吗?”沃特金斯问道。
“我们不知道,只知她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情。或许她希望有一天她会回到这里,”我对他说,“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沃特金斯笑了:“我们去随便走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觉得似乎妈妈会在那里,等候着我们。”我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房间里的人说的,倒不如说是对我自己说的。
“辛克莱小姐……我能叫你卢娜吗?”吉莱斯皮问。我点点头。“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我心爱的妻子塞丽娜。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里,我都觉得她就在另一个房间,或者在街角等我,以至于我只能得出一个有逻辑的结论。”
“是什么呢?”小皮问道。吉莱斯皮对她灿烂一笑。
“很简单,她呀。”他说,“你们看,我们的肉身崩溃了,最终回归尘土,可能量,能量永远不会被摧毁。那就是爱。那不就是我们所知的威力最强大的能量吗?”
“是的,热力学第一定律。”我微笑起来,“虽然我不确定您能从技术上将爱描绘成一种能量……”
“当然可以。”吉莱斯皮先生对我咧嘴一笑,“爱就是生命,生命正是能量的定义。”
“嗯,这充满了诗意,可……”
“碰见那时候便认识妈妈的故人真是神奇。”在我拉开科学辩论帷幕前,小皮打断我,“每次我们碰到故人时,都能描绘出她的画像,那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未真正认识那个女孩、那个女人。”
“你们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任何帮助,就到我这儿来。不需要预先打电话,我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我喜欢谈论那些旧时光,喜欢再次谈起玛丽萨以及卢珀一家。”
“谢谢您,吉莱斯皮先生,如果我问您一个关于斯蒂芬妮的问题,您会介意吗?”这次是小皮提出问题。
吉莱斯皮先生点头同意。
“这些年您是不是都与她有联系?”
“不时会有,”吉莱斯皮说,“我认识她和她丈夫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她让我来处理这桩售卖事宜的原因。”
“嗯,那么也许您会知道,斯蒂芬妮听到妈妈的死讯,她有没有难过?”小皮的黑眼睛沉静了下来,变得严肃起来。
沃特金斯·吉莱斯皮仔细观察了我们俩一会儿。
“嗯,年轻的女士们,”他说,“我想你们的姨妈从来都不想你们的妈妈离开布鲁克林,或许从来都没有原谅她的离开。我猜在她的一生中,她做出了许多艰难的,也可能是让她后悔的选择,据我所知,她愤愤不平,而且……嗯,说实话,她是一个不快乐的人。愤愤不平而且不快乐的人总会对一些事情感到难过。如果这能有所帮助的话,我偶然得知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天里,都十分思念你们的母亲。”
“那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再联系妈妈呢?”小皮问,“妈妈从来没有收到过她的来信,除了每次她想要尝试售出房产时通过律师给她来函。”
“这一点,我不知道。”吉莱斯皮一副深思的样子,“我会说的是:从我对斯蒂芬妮的认识来看,她就是那种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犯错的人,不管这会让她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许就是这样吧。可无论如何,一旦这桩出售事宜完成,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你们便无须再想起她或者湾脊。”
“哦,我不知道。”我说,“我想我们的发现之旅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