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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521年

沃尔姆斯大会

次日,选侯们召开了会议。人们纷纷臆测他们已经当场判定马丁·路德火刑,皇帝不失时机地要求他们正式表明敌对马丁·路德的立场。每位选侯均表态支持皇帝,但只有四人愿意在宣言书上署名。

拒绝署名的两位选侯是巴拉丁奈特的路德维格和马丁·路德的保护人、萨克森亲王弗雷德里克。查理五世满意地笑了。他已经得到足够的支持将马丁·路德定为异教徒而逐出帝国,这就够了,因为他并不希望疏远任何一位选侯,尤其是像弗雷德里克这样有重大政治价值的人。弗雷德里克对其他选侯的影响力太大了;他的权力在萨克森是举足轻重的,而萨克森对于帝国在欧洲的利益有着战略性的地位;况且弗雷德里克对罗马国库的贡献也是十分巨大的。查理五世会令阿里安德完成这道命令的终稿,但措辞要温和一些,既不会得罪弗雷德里克,又可以在查理五世这里获得通过。很快马丁·路德就会成为一个没有国籍的人了。

有关选侯们的决议传得沸沸扬扬。乔纳森离开阿里安德后把消息告诉了尤斯图斯,尤斯图斯马上就去找马丁·路德。马丁·路德正在读《圣经》,尤斯图斯在他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马丁·路德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平静地说:“如此说来,事情都结束了。”

“乔纳森说事情还有一些希望,”尤斯图斯静静地说,“弗雷德里克和路德维格拒绝签署……”

马丁·路德挥了挥手,说:“这并不要紧,查理五世并不需要全票通过,只要多数通过就够了。而且,署名也只是为了更正式一些。弗雷德里克从心里是支持这个决议的,路德维格也一样。在这件事上他们是不会与皇帝作对的。不会的,一切都结束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两个老朋友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动。最后马丁·路德打破了沉默,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耶和华啊,求你为我申冤,因我向来行事纯全。”

“你说什么?”尤斯图斯问道。

“《诗篇》第二十六篇,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读这一篇。这里,”他把《圣经》推到尤斯图斯面前,“读九到十二节。”

尤斯图斯找到那段经文,开声读起来:“不要把我的灵魂和罪人一同除掉,不要把我的性命和流人血的一同除掉;他们的手中有奸恶,右手满有贿赂。至于我,却要行事纯全。求你救赎我,怜恤我。我的脚站在平坦地方,在会众中我要称颂耶和华。”

尤斯图斯抬起头来,看到眼泪顺着老朋友的脸颊流下来。

“我们的主啊,”马丁·路德喃喃地说,“亲爱的主是如此眷顾我,他在我经历最黑暗的时刻把这段经文赐给我。在选侯们作出决定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个决定了;他知道他们在投票之前就已经从心里给我定罪了。所以他赐给我这段经文来安慰我。”

“你要做什么?”尤斯图斯问道。

马丁·路德笑了起来,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去赴死,如果查理五世可以随心所欲的话,而且越早越好。”

“路德……”

“尤斯图斯,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离开维滕堡之前我就告诉过你,结果很可能会是这样,不管我的信仰是否坚定到可以为它去死。我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决不收回我的书。”

“路德,我希望我能……”尤斯图斯说不下去了。

“不不,我的朋友,”马丁·路德摇着头说,“没有什么是你能够或你应该做的。这件事在上帝的手中,就让上帝来决定吧。”

“难道你不害怕吗?”尤斯图斯问。

马丁·路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害怕死亡,基督那完全的爱已经把我对死亡的恐惧除去了。但如果说我不害怕死亡的方式——十字架、火刑或者斧钺,那么我就是在说谎。但是,尤斯图斯,主透过这首诗对我说,我的脚站的平坦地方。所以当我为他的名而受苦的那一刻到来时,我知道我不会磕绊,不会跌倒,而会因着他的恩典、圣灵的力量,”他顿了顿,把手放在那本打开的《圣经》上—— “和他那神圣话语的权能,得以站立得稳。”

午夜刚过。狂风裹挟着尘土,呜咽着、怒吼着,从各家店铺的墙缝里直往里灌。一行十人离开了沃尔姆斯的一家客栈。他们当中有一个身穿套头斗篷的高个子负责发号施令。这十个人缓慢地穿过大街,走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他们手里没有提着灯笼,而是拿着传单、钉子和锤子。他们分散开来,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挨门挨户,悄无声息地在暗影里出出入入。

与此同时,在这夜晚最黑暗的时刻,美因茨大主教阿尔伯特正在梦魇中挣扎,床榻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恨沃尔姆斯,恨这次会议,当然他最恨的是马丁·路德。马丁·路德让他的整个人生都变成了一场噩梦。他欠了弗择银行一笔巨额债款——连本带息有五万两千多达克特。他把这笔钱捐给罗马用以建造新圣彼得大教堂。为回报他的慷慨捐赠,教皇利奥十世允许他多管理一个主教教区。这种做法明显违背了教会律法,因教会严令禁止一人身兼数种教职。更何况年仅24岁的阿尔伯特本不能担负管辖一个主教教区的重担。如今,他已经是马格德堡的大主教和哈尔博施塔特教区的主管了。既然教皇在教会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教皇的做法无疑也是最好的,当然还包括特别任命他为美因茨的枢机主教和大主教,让他主管这个基督教国家中最大的教区。

掌管这么大的教区当然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他为此花光借贷的每一枚金币都是值得的。虽然他觉得神学实在了无趣味,讲道也令人厌烦,但是登上美因茨大主教的宝座他就可以更好地发挥收集圣物的特长了。迄今为止,他的收藏甚至已经超过了智者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拥有几千件圣徒的遗物,但是这个数量与阿尔伯特的收藏品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一个基督徒朝圣者只要看一眼他在哈雷的那些收藏品,就可获得3900万天的特赦,这意味着能够免除3900万天炼狱之火的煎熬。无疑,这是阿尔伯特是对教会大大的祝福。

可是,这些并不能解决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还清对弗择银行的债务。教皇利奥已经同意授权他出售赎罪券,收入的一半用于建造新圣彼得大教堂,另一半就用于他偿还弗择银行的贷款。本来一切都进展顺利,已有数万名基督徒慷慨地掏出腰包购买赎罪券,但是半路却杀出了一个马丁·路德和他的《九十五条论纲》。最近,又是因为这个马丁·路德和他那狂妄的宣言,农民们越来越不安分了,有的拒绝购买赎罪券,还有传闻说他们想要造反。没有了他们的钱,阿尔伯特就无法还清贷款,这是显而易见的。一切都是马丁·路德的错。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不听劝,也没有做人的常识。

因此,阿尔伯特只好投票反对马丁·路德,禁止他散布他的学说,并禁止在帝国内发行他的作品。他希望这次投票还来得及把自己从债权人中解救出来。他已经买到了权力,现在他就希望能得到一夜的安眠,享受一个不受噩梦困扰的夜晚。很长时间以来,有一个噩梦一直在搅扰他,今天他又做了这个梦。他梦到一条怪异的大鱼悬于大地之上,鱼腹豁然裂开,瘟疫和战争从里面倾泻而出。大地瞬间被死亡撕裂了:农民们在作战,他们挥舞着镰刀,又砍又切,如汹涌洪流一般毁灭着一切。农民面对的是教皇和他属下的枢机主教及各位亲王,他们团缩在一起,尖声叫喊救命。

突然,农民们静止下来。人群分开,一个人出现在他们中间。他身着修士的袍子,目光如炬,他就是马丁·路德。他右手托着一本《圣经》,缓缓举起左手,于是大地开始震动。农民们开始唱赞美诗:“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合唱的声音越来越大,如雷一般响彻天地。马丁·路德伸出食指指向教皇,他的指端发出闪电,如一条带电的蛇划过天空,又在教皇的耳朵和眼睛里游走穿梭,教皇和他身边的人顷刻间都被烧成了灰烬。

阿尔伯特站在一旁,只听到天空中一声霹雳,他仰起头,看到米开朗基罗从西斯廷教堂壁画上的断头台上坠落,大地张开,将其吞入其中然后又合拢了。阿尔伯特四周仿佛无边无际的穹苍,再一看却是西斯廷教堂的穹顶壁画,在这剧烈的震动中碎裂、坠落。他又看到大鱼盘旋在上空,仍在喷射瘟疫和战争。从破裂的西斯廷穹顶坠落的石膏碎块和融化的颜料与鱼腹中涌出的瘟疫、战争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黏稠的大海,逐渐埋没了皇帝的宝座。阿尔伯特觉得他快要被溺死了。这时他遽然惊醒,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冷汗淋漓。

四月的风吹得窗户“咯咯”作响。阿尔伯特侧向床边,从床头几案上端过烛台。他是在读书的时候睡着的,蜡烛无人看管,已经烧成一团黄白色的蜡油,中间的灯芯已经烧焦了,但仍有一点蓝色的微光,在蜡烛的边缘摇曳。借着这点微光,阿尔伯特可以穿过门厅而不至于撞到家具上。

他决定去住所后面上个厕所。但是去厕所只能从前门出去,因为他的房间后面正在施工,挡住了一个较为方便的出口。

他打开门,小心地向外面的黑暗处张望,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夜空——看看是否有大鱼在盘旋。周围静得出奇。阿尔伯特刚刚踏出门槛,正要穿着睡衣走上大街,突然一个摆动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不知是谁在门上钉了一张传单。他举着闪烁的蜡烛凑过去看,这一看让他的全身的血都变冷凝固了,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传单上面画着的是鞋会的标志——一只农民的皮鞋,农民的鞋碾踏在德国贵族穿的长筒靴之上。

近一百年来,农民们一直骚动不安,扬言要起义。农民鞋就是他们起义的标志。许多穷人都不识字,但是他们可以画出一个简单的德国农民所穿的鞋,向那些主教、大主教们示警:要是你们胆敢定马丁·路德的罪,那就等着承受后果吧!

阿尔伯特抬起头来,愣愣地顺大街望去,他看见每家店门上都钉着同样的传单,被风撕扯着,哗哗作响。他倚在门框上,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他刚要伸手撕掉传单,但转念一想又住了手。他望了望空荡荡的大街,竭力窥探那些暗影,谁知道那里是不是藏着他们的人,那些暴民中的一个人,正在那里监视他,就等着他撕掉传单呢。只要一点点理由他们就能对他下手了。想到这里,他转身回屋了。上厕所的事可以再等一等,至少也要天亮了再去。

黎明时,阿尔伯特鼓起勇气撕下了传单。他一路拼命跑着去见皇帝。皇帝睡容未消,带着一点点愠怒和好奇接见了他。

阿尔伯特把传单当做农民要威胁和平的证据呈给皇帝。查理五世睡眼惺忪地坐在椅子上听他说。但当阿尔伯特讲述他的噩梦时,查理五世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我亲爱的阿尔伯特,”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根本不算什么。放心吧,回你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或者吃一顿美味的早餐,或者做大主教在这个时间会做的随便什么事情。我们会对马丁·路德作出适当的处置的。”

“请陛下原谅,”阿尔伯特说,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失望,“但是我了解这些人,那些传单就是警告。”

“哦?”查理五世微笑着说,“那么他们会做什么呢?向我们扔鞋子吗?阿尔伯特,不要这样。”

阿尔伯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皇帝实际上把他看做了懦夫,认为他太小题大做了。

“现在,”查理五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要传早餐了,还要准备一天的事情呢。”

阿尔伯特只得告辞。但他可不是一遭到反对就放弃的人,如果那样他也爬不到枢机主教的位子了。他快步来到兄长乔亚吉姆的房间,把传单、噩梦和皇帝的反应统统告诉了他。

“那个白痴。”乔亚吉姆说。他是一个脾气暴躁、冷酷无情的人。他恨马丁·路德,也厌恶查理五世的傲慢。

“要是我们早点告诉他农民们正在散布一个预言……”阿尔伯特说。

“他是不会听的。他不相信预言,也不相信梦。”乔亚吉姆踱着步子说,“农民们只要一点火花就能爆发了,”他扯过一把椅子坐在阿尔伯特对面,“我们所知道的有几点:如果马丁·路德被定罪,农民真的可能会起义。皇帝显然不相信农民的威胁是真的,他已经决定要定马丁·路德的罪了。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迫使马丁·路德让步,比如改变他的立场等等。马丁·路德低一低头,皇帝就挽回了面子,我们也避免了一场农民起义。”

阿尔伯特同意了,几分钟后就和兄长拟订了一个计划。他们迅速离开住所,一一拜访了各位选侯,说服他们劝说皇帝召回马丁·路德。选侯们都同意了。当天下午,阿尔伯特哥俩就把一份联合签名的请愿书递交到皇帝面前。查理五世很不耐烦,称给他们三天时间自己质问马丁·路德,除此之外他是什么也不会做的。

马丁·路德自己倒是欢迎这次会议的。他感谢弗雷德里克请到了特里尔大主教、来自格里芬克劳的理查德作为会议的公证人。理查德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他是马丁·路德的反对者,但是他仍然会做到公正无私。他如此重要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拥有所有基督教国家中最有价值的一件圣物——基督受难时士兵们从他肩上剥下的无缝衣,因而他受到人们高度的尊敬。

没有皇帝和脾气暴躁的艾克在场,马丁·路德和选侯们之间的会议就轻松了许多,至少开始是这样的。那些贵族们热情地欢迎了他,为他所写的有关十诫和其他一些好的作品而鼓掌。他们声称他反对滥发赎罪券的做法是对的,甚至还对他控告罗马的腐败表示支持。

但是谈到他的《基督徒的自由》(The Freedom of the Christian Man)这本小册子时,理查德变得热切起来。

“博士,您的言论会导致教会的分裂,”理查德看了马丁·路德一眼,继续以平和的语气说,“我请求您,我们所有人都请求您,不要撕裂基督教世界的无缝衣。”

马丁·路德从容地回答:“我决无分裂教会的意图。我以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支持无政府的混乱状态。我会鼓励德国人和帝国的基督徒顺服掌权者,虽然掌权者和罗马一样邪恶。至于我所传讲的信息,在您评判我之前,我只请求一件事:请等待并查验我所讲的是出于上帝还是出于人。”

马丁·路德在此暗指《使徒行传》第五章里面教法师迦玛列对公会的人提出的建议。自以为义的公会反对使徒彼得的讲道,迦玛列劝他们说:“他们所谋的、所行的,若是出于人,必要败坏;若是出于神,你们就不能败坏他们,恐怕你们倒是攻击神了。”阿里安德立刻抓住了这个微妙的暗示:“马丁·路德,不要只为你自己想,请你也为别人想一次吧,”他大声地挖苦说,“如果你败坏了,你所爱的梅兰希顿、布赛尔,还有其他人,他们会怎么样?”

马丁·路德低下了头。阿里安德尖锐的讽刺正刺中了他盔甲的裂口。我不光决定自己的生命,还决定了信任我的朋友的生命。他们会因我的固执付出生命的代价吗?我是太固执了吗?是不可救药的吗?眼泪顺着马丁·路德的脸颊流了下来。

“那么谁可以做你的评判呢,马丁·路德?”阿里安德吐出这句话,但是他停顿了太久,给了马丁·路德思考的时间。他继续逼问,以为自己仍然占着上风。“谁才有资格判断你的教导是否出于魔鬼呢?教皇可以吗?他是否有足够高的地位、足够的灵性来评判你呢,最博学的博士?”

听到这里,马丁·路德抬起头来,怒视着这位教皇的使者,说:“我会让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评判我,先生。并且我会毫不犹豫把这个孩子置于教皇之上,因为教皇已经表明他自己在上帝的道和信仰的事情上毫无判断能力。”

看来马丁·路德是不会让步的。阿尔伯特对和平的热情呼吁没起作用;阿里安德把他逐出教会的威胁没起作用,对他曲意的奉承更是弄巧成拙,让事情变得更糟。最后会议只好解散了,委员们一无所获地回到皇帝那里。

“马丁·路德死定了。”阿里安德一跨进房间就这样宣布。他那黑色的斗篷在身后隆起,看起来就像一只秃鹫,刚刚在外饱餐了一顿腐肉,回到了巢穴栖息。

“先生,您说什么?”乔纳森问道,他正坐在墙角靠窗的一把做工考究的椅子上,阅读厄·肯培的著作,听到阿里安德的话,他心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阿里安德不做声地站在屋角墙壁上的一面小镜子前,轻轻抚摩着他那紫色长袍的绣花衣袖。紫色代表他在教士等级中的主教地位和他在上帝眼中的重要程度。他合上厚厚的眼睑,把衣袖贴在脸上,享受着天鹅绒布料给肌肤带来的光滑细腻的触感。他曾经对乔纳森说,上帝赐给他的子民天鹅绒,是让他们预先尝到一点天国赏赐的滋味。“你知道的,”他没有理会乔纳森的问题,皱起眉头说道,“我已经厌倦了紫色。这种颜色让我讨厌。其实红色更适合我,你觉得呢?”

乔纳森实在讨厌阿里安德反复、赤裸地表达他对枢机主教职位和法衣的渴望,但对阿里安德的问话他总得说些什么。“当然了,阁下。”他脱口说道。但是他急于让话题回到马丁·路德的命运问题上来,“您刚才说马丁·路德……”他等阿里安德接下文。

“死定了。哦,不是身体上的,”阿里安德仍在欣赏他在镜子里的身影,他的声音轻松平淡,“现在还没有,但是过不了多久了。我刚才还和查理五世在一起,他私下对我说,他会签署命令驱逐马丁·路德。”

“原来如此……”

“那两个拒绝签名的懦夫明天就要回家了。”阿里安德接着说,他所说的“懦夫”指的是弗雷德里克和路德维格,“他们一走,一切就会顺利了。查理五世比我原先想象的要明智得多。”他稍微侧了侧身,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更多的侧面,“是的,我应该在年底之前穿上红衣。”

他悠闲地踱到另一个屋角,那里有一个雕刻精美的手套盒。他慢悠悠地把手套逐个从手指上摘下来,望着窗外说:“马丁·路德在整个帝国范围之内都会受到教会和国家的禁令。他只能在萨克森他的那个巴掌大的地方活动。”他一扬手,手套准确无误地落入天鹅绒镶边的手套盒里,他“砰”地盖上盖子,好像那手套就是马丁·路德,手套盒就是他的坟墓。

他的动作让乔纳森感到一阵阵恶心。这个傲慢狂妄的人,正因他太爱自己,所以才会那样恨恶马丁·路德。乔纳森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和往常一样,只知道逃避现实。他对查理五世的计划一无所知,而且这也不关他的事,”阿里安德打了个响指,“谢天谢地,总算摆脱掉他了。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家伙,只会为自己着想,就是他蛊惑路德维格与皇帝作对。真是不可饶恕。”他恨恨地诅咒着,但是系在喉部的斗篷带子勒得他很不舒服,“要有点眼色,孩子,快过来帮我解下这个斗篷。”

乔纳森真想把那带子勒得更紧。他抑制住这种冲动起身帮忙,同时脑筋在飞速转动。为什么要等到弗雷德里克和路德维格离开后才对路德宣布禁令?这两位并不能阻止这个禁令——除非查理五世有某种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要等到路德的保护人及随从离开后才能动手。

因为心不在焉,乔纳森的手指变得笨拙迟钝起来。他的指关节轻轻碰触到阿里安德的颈部,他可以感受到阿里安德的脉搏,看到那薄薄的皮肤下面蓝色的血管在轻微地颤动,他有些惊讶地想到原来阿里安德也有一颗心脏。

阿里安德粗暴地推开了他,嘴里咒骂着,转身面对镜子。带子终于解开了,他随便地让斗篷掉在地上,又一脚踢开。阿里安德穿过房间,来到洗脸池旁,卷起袖子。乔纳森提着水罐,把水倒在他张开的双手上,他俯下身,把水拍到脸上。

他捂着脸说了些什么,但是乔纳森几乎听不清,仿佛那声音来自地下。“马丁·路德是魔鬼,他用胡言妄语蒙蔽了人们的心智。”他站起身来,用乔纳森早晨仔细叠好的那块白毛巾擦了擦脸,“但是他不会再麻烦我们了。”他的声音像石头一样冰冷,像墓碑一样决绝。

“是的。”乔纳森漫不经心地说,突然他明白了:他们要杀害马丁·路德。他急切地说道:“但是他不是还会在萨克森制造麻烦吗?我的意思是,您刚才说过他在萨克森是安全的。”他让自己听起来好像对马丁·路德安全住在萨克森感到失望。这其实是一种谎言,他为此感到良心不安,但是他必须知道阿里安德是否想要马丁·路德死。

“我的孩子,”阿里安德的脸上带着一种莫测高深的笑,“他只是先返回萨克森。”

乔纳森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他必须要想办法救马丁·路德。

夜晚,星星若隐若现,半轮月亮悬挂在天空,好像一盏半掩着的灯笼,斜照在阴暗的大地上。

乔纳森匆匆地走在乞丐和妓女聚集的沃尔姆斯大街上,他尽量贴近店铺的墙壁,让自己隐藏在阴影里。转过金融大街的街角后,他迅速走进一条小巷,却突然绊倒在两个昏睡的醉汉身上,差点惊叫起来。幸好两个醉汉都没有醒。乔纳森一条腿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惊魂不定,又抽泣起来。他的皮肤因为汗水变得又湿又黏。半因寒冷,半因恐惧,他全身颤抖起来。

他知道所做的是对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祈祷不会被阿里安德发现。

“乔治?快起来乔治!”弗雷德里克在门厅大声喊道。

他听到自己的首席顾问乔治·斯帕拉廷跌跌绊绊的脚步声,门突然开了,乔治手持蜡烛出现在门口。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弗雷德里克惊得后跳了一步。

“哦,我的大人!”乔治同样吃惊地倒退了一步,手里的蜡烛差点儿掉在地上。“出什么事了吗?快请进,快进来再说。”

“乔治,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把你唤醒,”弗雷德里克说着迈进这间小屋子,他在床脚的大椅子上坐下来,十指交叉放在腿上。

“不要这么说,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不管智者弗雷德里克处于何种困境,乔治·斯帕拉廷都会随时帮忙。弗雷德里克知道这一点,他们不只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更是有13年交情的挚友。弗雷德里克不仅看重他们之间的友情,还看重乔治的建议,有一次他在给乔治的信中这样说:“虽然很多德国人称我为‘智者’,但他们不知道,我的背后有一位睿智的谋士。”

“乔治,刚才有人来找我,”弗雷德里克说,“但是他请求我不要透露他的名字。”他停顿了一下,用询问的表情看着乔治。

“我不会问的,大人。”乔治说。

“当然,”弗雷德里克摇着头,眉头紧锁,“这个人得到可靠的消息,说马丁·路德将会在回维滕堡的路上遭到袭击。”

“遭到袭击?但是皇帝亲口答应给他安全通行证的。”

“我不敢肯定皇帝是否知道这件事,”弗雷德里克说。他不再踱步,而是凝视着空空的壁炉,似乎要从那烧成焦炭的木块中寻找答案,“我所知道的就是马丁·路德有生命危险,而我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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