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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1525年5月15日

弗兰肯豪森

破烂不堪的弗兰肯豪森小城蜷缩在乱云飞渡的天空下。建筑物高耸的尖顶以一种奇怪的角度直插天空,似乎要刺破那低垂的、潮湿厚密的积雨云。阵阵狂风呼啸着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席卷起尘土碎屑。弗兰肯豪森的市民瑟缩在紧闭的屋门后面窃窃私语。扎营在城墙外山头上的近八千名农民军也是如此。他们听着,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乔纳森在骑兵部队后面勒住了马。在他前面排列着几千名士兵,在等待他们的谈判代表马特努斯·冯·戈霍芬与叛军首领闵采尔进行谈判。官军向闵采尔下了最后通牒:若他投降,就饶过其他几千名追随者的性命;若顽抗到底就等着自尝苦果。

不管怎么样闵采尔都会死,反抗的力量将会崩溃,统治阶层也会重新巩固他们的统治。乔纳森赶到时,那个年轻的谈判代表即将穿过贵族军队和农民军队之间的敏感地带去履行他的使命。乔纳森赶快去找戈霍芬,他拿着马丁·路德的信找到他时,他已经退到一旁去祷告了。

“阁下,我十分愿意把这封信亲自交给闵采尔,”乔纳森说,“这是路德博士交给我的任务。”

戈霍芬打开信迅速浏览着。“我无法想象路德这样写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肯定知道这里有半数的士兵都想看见他的人头挂在矛尖上,挨着闵采尔的人头。但是……”他读得更仔细了,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没看完时他的态度就已经改变了。“嗯,也许这就是对我的祷告的回应吧,对我们所有人的祷告的回应。”他看到末尾时自言自语地说。他微笑着看乔纳森,“神甫,把这封信交给闵采尔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完成了。我只是你的信使,现在这是我的责任了。神甫,为我祷告吧,”他说着把那封信塞进斗篷里,“祈祷闵采尔会听从劝告。”

* * * * * * * * *

乔纳森试着祷告,但是很快就放弃了。他心里不知有多少次埋怨马丁·路德不肯拿起武器为农民作战。他极其渴望农民军获胜,渴望戈霍芬和贵族们以及他们的骑士放下武器回家去,从此公正地对待农民,不再凌辱他们,不再欺骗他们,不再对他们课以重税使得他们无力养家糊口。

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只要有像他这样在嘴上祈祷和平,心里却提起利剑的神甫存在,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发生。上帝不会听伪君子的祷告。生存是最重要的,农民们要生存下来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降。希望已经不存在了。战争不会产生公正的结果,也不会有真正的改革和正义。

乔纳森眺望着这片战场,将千军万马尽收眼底。贵族的联合军队分为几大阵营,每个阵营都飘扬着各地区亲王的军旗。乔纳森识别出黑塞伯爵、不伦瑞克的亨利公爵和约翰公爵的军旗。约翰公爵就是已故的选侯弗雷德里克的弟弟。一排排一列列,几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连同成百上千的枪支、大炮布满了面前的场地,他们都瞄准了那道农民军前夜用翻倒的马车和破旧的马具堆成的屏障。

大多数农民军都无遮无拦地站在这道不堪一击的屏障后面。虽然贵族的军队十分庞大,农民军在人数上仍占了上风,可能比贵族军队多出了两千人。如果他们现在发动进攻,并懂得运用出其不意的道理的话,或许会取胜。

突然,乔纳森和士兵们感到大地在颤抖,一开始微小得几乎察觉不到,随后便越来越强烈了。大地在他们脚下战栗,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感到恐惧。

隆隆的雷声从不远处传来,石井里的水也开始晃动起来。晃动的地面在士兵们的脚底上擂鼓,如同宽厚的剑刃重重击打着蒙着皮革的盾牌。日耳曼人的血液在血管中跳动出缓慢的、古老的战争脉搏。一场带着刀剑与闪电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农民军迫切需要一个启示。

托马斯·闵采尔沿着那排用马车围成的屏障检视着他的军队。数千名男人、女人还有数百名孩子以家为单位坐在一起,按照村庄和家族聚集。大部分人只和自己家族的成员说话。虽然他们都是德国人,但他们的家族观念仍然强过缓慢出现的地区观念。几年前,他们的父辈最远也只是到过自己的村落边缘。除了得到所失去的东西的愿望,他们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在祖辈世代居住的村子里长大,很少有人敢走出那些为他们提供木料、烧柴和棋子的树林。

但他们愿意跟随实干的人,跟随像闵采尔这样愿意抛弃旧的方式的人,即使这意味着扔掉《圣经》、拿起基督的剑为他们所相信的事业而战斗。几个月来,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闵采尔用食物和美酒的承诺激发他们的想象力。他对他们说,他们会夺回失去的土地;他们正在取胜,正如他所承诺的,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击败惊愕的骑士和他们的小规模军队。

他对他们说,这只是开始。如果他们跟随他,他就会带领他们永远摆脱罗马的束缚。他们会为所有德国人夺回被罗马统治者偷走的自由。他们再也无须怀疑上帝为他们所选的领袖是谁。他们会从上帝那里得到启示。正如他给摩西和耶稣启示那样,也会给他们启示,证明闵采尔是他们真正的拯救者。

闵采尔明白他必须马上制造这种启示,否则就会失去已经夺得的一切。仍然支持他的那小群人手上沾满了新鲜的血液。因为在前一天,闵采尔下令将反对他的一名贵族和一位神甫砍了头。为了表现他残酷的力量,为了团结他的人民,这是必要的,是无可非议的。他的上尉普费弗在哪儿呢?还在缪尔豪森吗?他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闵采尔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些问题。

突然闵采尔感觉到了。不远处……来自地底下的震动如同强壮的心脏在搏动。没错。一定是普费弗。包围他们,我的普费弗。是的。攻击他们的侧翼。闵采尔的眼睛放射着光芒。他们毕竟还是有希望的。胜利。荣耀。“看着吧,年轻人,”闵采尔对身边年轻的谈判代表说,“你将会看到上帝的手。”两人站在半山腰上,面对着南方。贵族们的军队也转身面对背后的那座山,但是却没有举起武器准备作战的意思。

大地在颤抖、震动、隆隆作响。

萨克森乔治公爵的军队出现在弗兰肯豪森外的山头上。前锋部队的军旗在风中飘扬。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迈着强有力的步子,击打着盾牌齐步前进。农民这边有个女人惊叫了一声。只见一拨又一拨的士兵高举着战斧、狼牙棒、长矛和战戟,如汹涌的潮水从山上倾泻而下,冲进平原,汇入到贵族、亲王和他们的队伍之中。刀剑、斧钺和铠甲在滚滚烟尘中发出更加耀眼的银光。

现在从人数上来说这是一场一对一的、势均力敌的战斗。闵采尔注视着对面那个身着闪亮的盔甲,手持利器的正规军队。与那些人对抗的是他的八千名农民军,他们的全部武器就是草杈、棍棒、两支枪和几门炮。没有弹药。闵采尔忽视了这个小小的细节。

站在闵采尔身边的年轻人、贵族们派来的谈判代表马特努斯·冯·戈霍芬紧张地对闵采尔说:“先生,我提醒您,我是打着休战的旗帜来找您的,我希望您遵守军人的荣誉,保护我的安全。”

“精彩的演讲,先生,”闵采尔仍关注着正在膨胀的军队,漫不经心地说,“接着说你的正事。”

戈霍芬再次把手伸进斗篷,拿出那封有马丁·路德署名的信交给他。一小时前,闵采尔拒绝接这封信。

“先生,路德博士给您写的亲笔信。”戈霍芬说。

“什么?”闵采尔哼了一声,他那张像皮革一样粗糙的脸贴近这位谈判代表年轻的面孔,不屑地说,“贪图安乐的博士?态度摇摆的博士?奴颜婢膝的博士亲笔写给托马斯·闵采尔的信?哼!我倒想闻闻他被烤熟的味道!他这头笨驴的肉鲜嫩得很哪!这就是我对这个无赖博士的回答!”他抓过那封信撕成碎片,扬手扔进风中。碎纸片随风飘过那道屏障,落在两军之间的战场上。

戈霍芬的脸变得严峻了。“先生,你明白那些字眼,”他说,“现在投降,你仍然可以得到怜悯。”闵采尔对“怜悯”一词的理解是砍头,而不是惨遭折磨而死。

这就是闵采尔所需要的驱策力。他必须马上有所行动,以确保让他的人战斗而不是逃跑。他转身大步向山上走去,走过一名举着军旗的士兵。一阵风吹来,那面绣着彩虹的农民军军旗哗啦啦作响。“抓住他,把他的嘴堵上。”闵采尔命令他的卫兵。三名士兵马上下山向戈霍芬冲过去。其中两人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他使劲挣扎,但为时已晚。第三个人把一团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又用一根布条缠住他的嘴,绑在脑后。

闵采尔登上一块低矮的岩石,面对着他的农民军队。他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在山谷里回荡。这是大卫在击杀歌利亚。这是勇士基甸即将征服米甸人。“今天我们将看见上帝的大能,”他说,“我们所有的敌人都将被摧毁。”

一股强劲的风卷过山头,闵采尔差点站立不稳。他的鲜红色斗篷在身后扬起,但是他屹立不动,张开双臂,好像要呼唤天上的雷电来焚毁那邪恶的军队。正在仰头注视着他的人们看到天上的云彩分开了。

“快看!”有人指着天空大喊。一道绚丽的彩虹跨在天空。“这是个启示,是个神迹!”他们喊道。闵采尔凝视着那道彩虹,自己心中也顿时充满了敬畏,但这种敬畏只持续了几秒钟。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人们,手臂猛地一挥指着那道彩虹,高声喊道:“不要惧怕,上帝与我们同在。让他们开枪吧,我将用我的衣袖接住他们的枪弹。”这时他又指着戈霍芬喊道,“我告诉你,主的敌人今天将要倒下,就从你开始。”

得到他的命令后,一名卫兵拔出剑来,另一名卫兵将戈霍芬转过身去。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后脑。他当即死去,并且几乎没有鲜血流出来。“把他扔到战场上,让死人去埋葬他们的死人吧!”他们把戈霍芬的尸身拖到两军之间的阵地上,随便一扔。

乔纳森站在军队后面,看着黑塞的菲利普伯爵手下的骑兵取回戈霍芬的尸首回到营地。菲利普骑在马上,面对着他的军队和约翰公爵、萨克森乔治公爵、不伦瑞克亨利公爵的联合大军。在他身后的几千个农民唱起了一首古老的赞美诗:《让我们来呼求圣灵》。

菲利普洪亮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乔纳森站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我们这些亲王贵族时常犯错,因为我们都不过是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绝不是错误的。上帝命令人人都顺服掌权者,按照他的旨意,不管是出于他的恩典还是出于他的公义。现在我们聚集在此,就是他所命的掌权者。如果我们在此时此地不制止他们,那么求上帝怜悯我们的妻子和儿女,因为这些杀人犯不会怜悯我们的妻子和儿女。但是上帝会使我们得胜,因为他说过:‘凡是抗拒掌权的,就是抗拒上帝的命令。’”

菲利普举起剑来向农民军一指——进攻的命令。大炮立刻对着农民军猛轰。炮弹撕裂长空,把马车堆成的那道脆弱的屏障炸得粉碎,农民军的信心迅速崩溃。伤兵们凄厉的喊声、濒死之人的呻吟声都被进攻的军队的吼叫声吞没了。人们仰望那块岩石,寻找着闵采尔,期待这位拯救者的指尖发出闪电。

但是闵采尔不见了。

菲利普再次挥剑一指。于是利箭像密密麻麻的飞蝗嗡嗡地射向那些只能用肉掌来抵挡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互相踩踏、挤压着,试图在马车后面找到掩身之处。但是大炮将他们连同他们唯一的屏障都炸得粉碎。

菲利普率军追赶溃逃的农民军。农民们在疯狂的逃命中互相碰撞踩踏,惊恐、痛苦地高叫着,绝望地寻找藏身之处,但是他们无处可藏。

* * * * * * * * *

乔纳森捧起最后一抔土,洒在年轻的谈判代表的坟墓上,然后去抚慰那些在痛苦中等待死亡的人。他凝视着满地散乱躺着的和堆成堆的阵亡者的尸首。他没有能够制止这场屠杀,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路德的信——最终,也许就是那封信使得年轻的谈判代表和其他人惨遭杀害。但是有谁会了解像闵采尔这样的疯子呢?现在该做些什么……给伤员包扎伤口。帮助受伤的人。埋葬阵亡的人。

几百堆仍在燃烧的火堆冒着浓烟,刺激着他的眼睛和鼻孔。被烧焦的尸体和头发散发出浓重的恶臭气味,黑烟从燃烧的死尸和褐色的头发中缭绕上升,仿佛这些人被地狱吞没后,又被吐了出来。

为赶到这里,乔纳森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现在他已是筋疲力尽。他常常在为那些快死的人祷告时就睡着了,醒过来后又接着祷告。突然,他发现自己正在握着一具尸体的手。死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仿佛能把他看透。他知道他们看不见他,不会怪他,也不会要他负责。在那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的,似乎死人的眼睛比活人的看到的更多。

乔纳森被另外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跪趴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旁边。他抬起头来试图集中精神,但是却无法集中。他精神恍惚,眼前晃动着其他的影像,犹在梦中。他甩了甩头清除掉眼前的迷雾,强迫自己去看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头发沾满了血迹,凌乱不堪地遮在脸上。乔纳森伸出手指按在她苍白、冰冷的喉咙上,试探她是否还有呼吸。他瞥了一眼,随后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又在下沉……已死的头颅在他手中转了过来,说话了,虽然它的嘴唇并没有动。“路德。”那个头颅说,它的眼睛盯着天空,乌云,星星,地狱。这声音如老化的皮革在折叠时发出爆裂的脆响,是死亡发出的枯燥的低语。一绺儿硬硬的、结成块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一旁,露出了她的面孔。

乔纳森僵住了。伊丽莎白!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发出爆裂声音的嘴唇像洋娃娃的嘴唇那样鲜艳。“骗子,怀恨者,情人,傻瓜……”一声长长的叹息飘进黑烟里,飘散在弗兰肯豪森的上空。乔纳森痛哭失声。他低低地伏在那具尸身上,抚摸着她的脸和嘴唇。突然那张脸变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变成了花白色。他眨了眨眼睛,擦干泪水再看那具尸身。原来他的泪水落在一个年老的妇人脸上。是个陌生人。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心中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如上帝的启示一样清楚无误。他要永远放弃神甫的身份。他要找到伊丽莎白,让她做他的新娘。

有些动静吸引了他的视线。不远的地平线上,一名骑手正驱马在从那道缓坡上飞奔下来,马蹄将鲜血浸染的土壤掀起。

乔治公爵手下的雇佣兵赫尔曼·冯·格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上门,无精打采地靠在粗糙的木板上。今天早时的屠杀让他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是搜查在混乱中逃跑的农民军首领更是让他感到疲惫。不知怎么的闵采尔和少数首领就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了,现在可能已经在去日内瓦的路上了吧。

赫尔曼知道若能将闵采尔活着抓回去就会得到一大笔赏金,他会好好享受这笔钱,所以他不遗余力地搜查闵采尔的下落。他闯进农民家里,将农民轰出屋子,杀死胆敢反抗的蠢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即使对职业军人来说也一样,但是赫尔曼是个受命于人的士兵,他的谋生之道就是服从命令。这一天都要结束了,他仍没有什么收获。他安慰自己说大部分的反叛者已经死了。他现在所想要的就是一张草垫和一夜不受臭虫干扰的睡眠。

这家有士兵寄宿的人家提供了阁楼上的一张床,但是他已经看见好几只老鼠跑过去了,而且还听到了小脚爪子爬过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足以说明这张床少不了咬人的害虫。在这个阁楼的尽头,正在西沉的太阳将光线从西面木板墙的缝隙里斜射进来。一张草垫铺在打着绳结的木板床上。床中间凌乱地堆着一堆破布。赫尔曼近前一步,听到了一声呻吟。那堆破布动了一下。

赫尔曼本能地握住了剑柄:“你是谁?出来!否则我一剑把你刺穿!”

“哦,先生,求求你,”那个人呻吟着说着,又动了动,但他仍然面朝着墙壁,“我病了,求求你……”他听起来神智有些混乱。

赫尔曼瞄了一眼墙角的影子,浅浅地吸了口气。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太不注意保护自己了,如果这是个陷阱怎么办呢?他爬上阁楼之前就几乎脱掉了所有的沉重的盔甲,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锁子甲紧身胸衣,从胸衣上垂下的金属片护在腰间,还有绑腿尚未除去。他有意识地放松了紧握的拳头,跪在床边,把剑尖插进那个人身下的布袋,翻转剑尖,逼问道:“你是谁?”

“求你了……发烧。”那个人的头上缠着绷带,他仍然背对着赫尔曼,没有动。

赫尔曼伸手在那个布袋里翻找钱。他摸到一个叠着的小袋子,用线绑着,鼓囊囊地装满了纸。他把线割断,把里面的纸张全都倒在地板上,都是信。“这是什么?”

那个病人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

赫尔曼捡起几封信,那些信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应该就是床上这个人了。他转过床脚,背对着墙壁。地板被他的体重压得吱吱地响。哦,你是个鬼鬼祟祟的人,你有秘密。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黄色的太阳光束在他身上切出奇怪的角度。他头上的绷带已经干了,虽然他在流汗。他的眼睛闭着,嘴唇微微翕动,好像在祷告。赫尔曼一手握剑,用剑尖抵着他的脖子,一手搓动信纸,试图辨认出上面的称呼语。一束光照在其中一封信头的黑色字迹上。赫尔曼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如果时间充分,他就能够认出名字。慢慢地、静静地,他的嘴唇拼出了信头的名字。

于是,他放下信,饿狼般地盯着床上的人,再次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几个小时前还具有沉甸甸的分量,足以调动几千人的大军,现在却如斜光中的尘埃一样在空中飘忽不定:“闵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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