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子时三更,一骑踏尘而来。野犬惊吠,突然一声啼哭,惊得四邻俱醒。张立匆匆套上布服,开了门,只听院门外啼声不断,走进了看果然是个婴儿,探头向四处张望,却没看见弃婴之人。看着含指而泣的婴儿,年已六旬的张立弯下身子将婴儿抱了起来,轻声哄着,转身入了里室。就此,张老头多了一个孙子—张狗蛋。
张狗蛋来到张家时尚未断奶,张老头从村头找到村尾,奈何无一娘子处在产奶期,只好找村中的刘大米那寻了点牛乳,煮热了喂给张狗蛋喝。看着怀中咯咯笑的孩童,张老头的眼角也弯出了皱纹。
张狗蛋四岁那年,从竹躺椅上滚了下来,半滚半爬地到了张老头打水的井前,探着头往水中望。张老头没在意,提着刚打上来的水桶走进了庖室,再出来时,嘿,好小子,人呢?四处张望一番,寻不着影子,这才急了,赶忙唤道:“狗蛋儿,狗蛋儿,张狗蛋。”且细细地听那拍水声,上前一看,这娃正仰面躺在水面上,两手扑棱棱地在拍水。张老头吓得两股直颤,惊得立马攀着下了井,将张狗蛋抱了上来,看着张老头下井来,狗蛋儿一把抱住张老头的脖子,呜呜的哭,两腿还想攀附着什么,左右蹬着,却被张老头搂住带出了井。好在张狗蛋身上穿着的是鹅之细毛的毳衣,短时间内难以下沉,这才免于一难。张老头轻拍着狗蛋儿,看着他咧着嘴哇哇地哭,只得无可奈何得摇摇头,抱着他坐在了竹椅轻轻摇。狗蛋儿抬起泪汪汪的眼,两手揪着张立的领子嘟哝着嘴问道:“爷爷,我看见下面有位小友,我笑他也笑,我向他招手上来,他却向我招手让我下去,我就下去了,可我下去了,他又不见了。”说话间还冲井口指了指。张立揉了揉他的头心道,看来是要为狗蛋儿寻位先生了。
说来也怪,此后,狗蛋儿就怕水,张立也屡次让家中小仆带他去游水,可狗蛋儿碰水就哭,愣是学不会。几次落水,亦是小仆将他从水中提了出来,才免于丧命。
这日,张立去了果园,狗蛋儿耍了心眼,避开了小仆,独自一人撒开脚丫子跑上田埂,谁知这田道仅有成人一肩宽,时不时还有通水的渠道,狗蛋儿一时大意给踩空了,脚一崴,滚到了水里去了。喝了数口塘中的水,只见有物破水而入,一把勾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提了出来。狗蛋儿摸了把脸,看了看来人,剑眉飞扬,两眼瞪的犹如牛眼般小人,满脸通红,是村中的徐长章,再看他手中持物,九齿钉耙,而他的整个人正挂在这把耙子上,他两眼一转,随即咧嘴就哭,被闻声赶来的小仆接了回去。事后,小仆告诉他,当时周边没有其他人,要不是正赶上徐长章在一旁锄地,怕是要送命于塘中了。张立得知后,差人端了红鸡蛋送到了徐长章家中,表以感激。
狗蛋儿的智力不正常还是七岁那年发现的。早些年在先生那学书,恐是所学之物皆是易物,尚且没有发现。这天正值中秋,张老头摆了一桌宴请同村族人,觥筹交错间,自是顾不上狗蛋儿,叮嘱小仆好生照看。小仆哪是狗蛋儿的对手,狗蛋儿扬扬头,“叔,我想吃桂花糕。”小仆点点头,转身进了庖厨。狗蛋儿得意一笑,跑进仓房寻来了麻绳及麻袋,在堂前的两棵木桩子上绑秋千,这起初荡着并无大碍,谁知后来狗蛋儿两脚一登,木桩子迎面冲他砸来,好在狗蛋儿应变快,借力跳了出去,不然,就成了桩下魂了。“砰。”木桩子应声而落。狗蛋儿吓得抖了抖肩,随即咧嘴就哭,小仆赶来时,吓得桂花糕落了满地。张立匆匆赶到,却看到这娃趴在地上捡桂花糕吃,一旁的小仆自是抢不过他,只得捂着他嘴,一捂他的嘴,他就呜呜的哭。看到了张老头他就嘿嘿的笑,笑个不停,桂花糕也不去抢了,扬着手要张老头抱。“你这娃,怎么还是...唉。”张老头佝偻着身子将他抱在怀里。请了村中大夫,说是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小少爷怕是心智未熟。张立皱眉,心下轻叹。
“爷爷,教我识字的韩老头说村里要来一位新的教书先生。”狗蛋儿躺在床上两眼放着光。张立点点头“你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就见到了。”狗蛋儿闻言点点头,闭着眼假寐。眯着一条眼缝看着张立转身离开,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将枕头塞到床褥下,且细细听四周并无小仆的走动声,这才蹑手蹑脚地从后窗翻了出去。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空泛着青灰色。看着落在手背上的雨珠,狗蛋儿食指一弹,便将水珠射了出去,抬眼望了望,却未见什么踪影,眼角一垂,嘴巴上翘,将脸埋在了碗间。
顾言温并不知道有人在等他,手持一把白纸伞,看着即将降临的暮色,他加快了脚步。穿过一户人家门扉,余光中却瞥见一孩童,再回首时,那孩子扬着脸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