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村，云州城外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
那个被左芊秋辞退回家的高勉，走在回村的一条小路上。
路边是一条小溪，连接着御河，再往前流，水势越来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恒山的山坳里。
那里无人居住，豺狼环伺。
高勉一边哼着歌，嘴里还叼了一根草，似乎被东家辞退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他高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两个被他甩掉了的塞北军。
这说明他比两个塞北军还要厉害些。
少年心性便是如此。
正哼着歌，高勉忽然看到了小溪中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她的衣带勾住了尖石，停在了一块浅滩上。
高勉快步跑过去，待近看确认她的身份之后，将手里的包袱往地上一丢，嘴里的草根一吐，淌水过去将那女子抱上了岸。
“世子妃……”
左芊秋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遍布了全身，跟着又是浑身的剧痛。
她一连咳了好几口水，才缓缓睁眼。
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郎，正午的阳光照得她眼神有些迷璃。
“世子妃，你还活着！”
高勉咧嘴笑着，又拿去地上的包袱，道：“我先带你回家。”
左芊秋没有力气再说话，又陷入了一阵沉睡。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家院子，但十分的干净整洁。
屋里点了一盏油灯，高勉恰好进来，见她醒来，高兴地朝外喊道：“娘，她醒了！”
一个妇人走进来，左芊秋想撑起身子，那妇人忙跑过来，帮她摆好枕头。
“姑娘，我是高勉他娘。”
“高夫人。”左芊秋轻声唤道，又问：“这里是哪里？”
“咳，不值世子妃这般称呼，这里的人都叫我高勉娘。哦，这里就是高家村。”
“我昏迷了多久？”
“不久不久，一天都不到。”
“一天了！”
左芊秋想起自昨晚与赫连宁恪一起到和生楼之后，就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被困甘府地窖，去十里亭救赫连宁恪，最后被穆含烟弄进了御河。
一日的时间，经历如此。
“我要回去了，我家人肯定都在找我！”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高勉娘按住。
“姑娘身子如此虚弱，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呢？再说现在天色也晚，听高勉说你是云州那边的，这里到云州要走上一日的路程呢。”
左芊秋有些奇怪地看向高勉，高勉面露尴尬之色，他走过来，拉开他娘，道：“娘，左姑娘回家心切，你就别拦了。”
高勉娘推了一把自己儿子，气道：“你懂什么？娘还是不为了你！”
“不！不用为了我！”
高勉一边说，一边将她拉出这间屋子，左芊秋断断续续又听到母子两的对话。
“娘，人家是云州大户人家的。你别想那么多！”
“我们高家在前朝也是大户！怎么还配不上了吗？”
“嘘……都是前朝了，别提！”
前朝？高家？
高阳氏！
左芊秋心惊，她正准备下床的时候，高勉又回来了。
“世子妃小心！”
他想要上前来扶左芊秋，又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你没告诉你娘，我的身份？”
高勉摇了摇头，“我进村的时候，族长爷爷让我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你们高家还有族长？”
高勉点了点头，“族长爷爷说，你醒了就带你去见他，他有话对你说。”
左芊秋狐疑，难道这高家村，真的是高阳氏的遗脉？
她试着行走，却浑身无力，只得道：“你娘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是走不了了。”
“那族长爷爷那边？我去叫他来。”
“别……他是长辈，你扶我去。”
高勉走上前扶着左芊秋离开了自己家，高勉娘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路跟着去了族长家。
等高勉出来的时候，她不禁道：“儿子，那姑娘到底什么意思啊？”
“娘，你想太多了！她已经成亲了，是族长爷爷要见她。”
“已经成亲了，可她的守宫砂分明还在！”
高勉娘因为惊讶，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使得屋里的左芊秋和坐在榻上的高氏族长都听到了。
“娘，你这么大声干嘛！这是人家的家事，别乱嚼舌根。”
高勉无奈地拉着妇人离开。
屋内，左芊秋对高勉娘的话置若罔闻，这是她的家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一阵客套之后，族长道：“我听说那些害你的人是碎琴阁的人？”
“高族长似乎对碎琴阁很了解？”左芊秋喝了一口茶，看着桌子上精致的茶点不由更加怀疑这高氏与高阳氏的关系。
一路走来，虽然是夜晚，但这高家村怎么看都与一个寻常的村落无异，还更显得落破些。
那么这精致的茶点出现在桌上，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世子妃可知，碎琴阁是由谁建立的？”
左芊秋摇了摇头，“不知。”
她又拿起茶点吃了起来，浑然没有想过这茶这糕点会不会被下毒。
她是饿极了，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高族长看着她吃，忙道：“玠娘，去备一桌席面。”
“不用不用，我吃点心就够了！”左芊秋想拒绝，奈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那名唤玠娘的女子看上去比左芊秋还小，她抿着嘴，忍着笑，然后道：“我这就去。”
“真的不用了。”
“很快就好！”玠娘对左芊秋说道，立刻跑了出去。
屋里又剩下高族长与左芊秋二人。
他拾起之前的话题，道：“其实这碎琴阁的建立者正是前周皇室，姬氏。”
左芊秋震惊之余，继续吃着糕点，看着高族长，等他的下文。
“你知道前周的三大士族吗？”
“嗯！”左芊秋喝了一口茶咽下嘴里的糕点，然后道：“魏氏、陈氏、高阳氏。”
高族长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三大士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又相互联姻，逐渐威胁到了姬氏的统治。他们才建立起了碎琴阁，吸纳民间的各行组织，以期对抗三大士族。”
“后来渐渐发展成了最大的民间组织，就连三大士族的人也纷纷加入，掌控其中部分势力。但阁主，必须是姬氏。”
“起初它并不叫碎琴阁，是大齐建立之后，才改名的。你也知道，姜氏上位之后，下了灭姬令，姬氏皇族被屠戮殆尽。”
“那现在还有阁主吗？”左芊秋不由问道。
高族长点了点头，“一直都有，只是她现在不姓姬而姓魏。”
“魏扶鸾？”左芊秋道。
“魏泉阳。”高族长道。
二人同时说出不同的名字，左芊秋不禁蹙起了眉头。
“看来你已经碰到过他了。”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下的令要杀我？”左芊秋满腹问题，只求能够得到答案。
“前周承平十二年，豹骑将军陈启年尚璟凌公主。第二年，也就大齐永嘉元年，璟凌公主诞下一女，封号是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拟定了，泉阳郡主。”
高族长说出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突起的一阵狂风，席卷了左芊秋整个心房。
魏泉阳，是陈启年与璟凌公主的女儿？
“那她为何姓魏呢？”
“灭姬令。只要是与姬氏有关的，全部诛杀，包括外嫁公主郡主的孩子。”高族长解释道。
左芊秋握紧了拳，就是这样一条令，逼得才出生不久的一个小女孩不得不改姓他家。
“魏氏……待她好吗？”左芊秋问道。
高族长不答，“起码她现在还是碎琴阁阁主。”
“那红榜，是她把我的名字放上去的？还是受魏氏逼迫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芊秋已经吃不下茶点了，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是同情这个已经改姓的表姐，还是该恨她对自己痛下杀手。
“我想她若是知道你与她的关系，是不会下这道令的。”
“可是，魏氏若是瞒着她的身份，她又怎么能够做碎琴阁的阁主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这一点我也猜不透。魏氏杀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想要独权。”
“独权？”
“嗯，碎琴阁在大齐建立之后，随着姬氏退出，其权力也被魏、陈、高阳三家瓜分。大齐稳固政权的同时，也想收复碎琴阁这一势力，碎琴阁内部就发生了分歧。最终陈氏与高阳氏遭遇了与姬氏一样的待遇，唯有魏氏归顺了大齐，成了最终的赢家。”
“陈氏和高阳氏，也被灭族了？”左芊秋颤着声问道。
高族长不答，算是默认了。
左芊秋一拳砸在桌案上，却是毫无作用，她还是很虚弱。
一月之期，还远着呢。
原本她以为陈氏是因为誓死抵抗大齐的铁骑，尽数死在了温陵那一战，只有她娘因为左氏的缘故幸免一难。
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魏氏从中作梗。
她忽然想起了陈氏，既然她作为陈氏的外孙都会被追杀，那么她母亲不是更加危险。
“我娘，她的名字，在不在红榜上面？”
“陈绯年？”高族长思索片刻，道：“不在，左夫人是安全的。”
“不在就好！”
左芊秋松了一口气，碎琴阁的刺杀太可怕了，这几天是无孔不入地纠缠着她。
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高族长，不，或许应该称呼您高阳氏族长。不知您对夺回碎琴阁，救出泉阳郡主有何高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