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曼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安详。
她一定是和自己的心上人说过了最美的情话，然后轻轻牵着他的手离开的。
看着她脸上似有若无慈祥的笑，好似她离开前和我们的道别。
太夫人下葬那一天，荣家人全家齐聚南郊的荣家祖陵。
那天，阴沉沉的天空中乌云密布，不再是阳光明媚的样子。
倒春寒的明城初春，竟然灰暗暗的飘起细雪来，天空宛如被煤灰弄脏的抹布，深浅不一的浮云在那上面重重叠叠。
仰望陵园的山顶，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中，活生生就是一幅着墨很深的山水画，带着忧郁的气质。
近处的草木像是打翻了墨瓶的浓黑，渐远渐淡，直到山顶的树冠，弥漫在深灰里，分不清光与影。
眼前是一律的黑白，融入画布灰色的背景里，世界几乎没了色彩。
唯一的颜色，来自荣坤铭的星眸，我看到他深深的眼眸中，缭绕着一抹始终驱散不开的蓝。
那抹深蓝，在灰色的世界里显得无比忧郁，看着让人心疼。
这绝不是我认识的荣坤铭，和此前不一样的他。
徐真芸也来了，哭哭啼啼的，为原本只有雪粒落下声的奇幻世界，增添了一分真实。
不久前还笑得慈祥的太夫人去了，在这个战火不熄的乱世，谁人能知，下一个离开的人是谁。
今日为太夫人送葬的我们，离开的时候，又有谁为之送葬？
人生无常。
薛家的俩姑侄，目光始终冷冷的，没有掉一滴眼泪，也并不显得悲伤。
她们不过是来尽一份儿媳和孙媳的本分，她们毫不掩饰地表现了真实的自己。
我不禁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切都如我刚来明城时的样子，一直陪在赵曼身边的是那个慈孝的孙媳妇徐真芸，所以只有她哭得特别悲伤。
眼前的所有看起来真的合情合理，如果徐真芸没有向我展示过她的恶毒与阴险的话。
可是徐真芸的嘴脸，永远都刻在我的心里，所以此时才让人觉得格外怪异，好似我的眼睛背叛了我的记忆一般。
这般光怪陆离的情景，直到太夫人下葬的所有礼节都完成以后，才戛然而止。
“夫人，还请您原谅真芸一时的鬼迷心窍。”徐真芸在我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仿佛膝盖不是她的膝盖一般，我看着都觉得疼。
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不由分说的就给我磕了三个头，也都磕得“咚咚”有声。
包括我自己的在内，现场的下巴掉了一地。
我低估了徐真芸脸皮的厚度，她怎么就能把处心积虑的阴谋，说成是一时鬼迷心窍的？
“我不过是太爱大帅了，所以才做出那些事情来，请夫人一定原谅我。”徐真芸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荣坤铭解释说：“只有明城才是我的家，除了明城，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可是云城还暂时是她们徐家的，她并非无处可去。
再说了，又没有人赶她走，她这么一说，好像我要赶她走一样，那可就真的是太可怜了。
“大帅太爱您了，大帅的心都在您一个人的身上，我这嫉妒到难以自控，才做出那些事情来的啊，请夫人一定原谅我！~”
嗯，再说下去，就成了我逼她害我，害薛娇的了，我们在西郊监狱里受的罪，责任也差不多该全推到我的身上了。
从她跪下的那一刻起，我就慌不迭的侧身。
哪怕是演戏，徐真芸这种大灭霸的大礼我受不起，我怕折了肚子里孩子的福。
不过人家徐真芸显然觉得没完，用膝盖跪地，朝我这边扑了过来：“夫人，您一定要原谅我啊~”
我若是这会儿还说不原谅，我还是人么我？
好在陈己上前一步挡在了徐真芸前进的路上，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算我肯原谅她吧，薛娇也未必肯。
西郊监狱的毒打可不是演出来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皮肉疼，而且能活活疼死的那种，没人能轻易说出原谅两个字的。
口渴到几乎死掉，却没有一口水喝的滋味也不是一句简单的原谅就可以抵偿的。
那种滋味，到现在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想必薛娇也是一样，徐真芸给她和我都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夫人，难道您真的就这么狠心，不肯原谅我么？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我一直被软禁在那个小小的后院之中么？大家可都是一家人啊！~”徐真芸的视线，绕过陈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望着我，何止是楚楚可怜？
一旁陵园里不明真相的群众已经要被她感动到落泪了好么？
“我知道我的罪孽不是简单的一句原谅就可以消弭的。”徐真芸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演技比明城大戏院现在的头牌更为精湛：“我愿意为我一时糊涂赎罪，我愿意赎罪。只要夫人您说，无论什么刑罚都可以，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夫人，您打我吧，打死我吧~”
我想说还是让阮家诚来打，他擅长此道，打人够狠，只是打就能把人打死，打不死还能渴死饿死，我可没他那专业技能。
可惜阮家诚残废了，回家养老了，我不知道谁还能有他的本事，能满足徐真芸的特殊要求。
再说现在是荣徐两家的休战期，谁会傻到动手打徐真芸，给自己落个不占理。
也许正是吃准了没人敢现在和她动手，徐真芸演技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打死我吧，打死我，不然我自己一头撞死在桌角上，追随太夫人而去，也算是我作为荣家孙媳妇的孝道了。”
她的话说完，没有立刻朝桌角上撞，而是给大家足够多的准备时间，觉得有人能拦得住她的时候，才瞅准桌子的一角，用头狠狠的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己还没来得及动手救人，一旁站的更近薛娇早就吃准了这个时机，对准徐真芸的头，飞起一脚狠狠的抡了过去……
眼前倏尔一亮，这才是我认识的薛娇啊！！！
看谁不顺眼，不管你谁，不管占不占理，就是打你了，咋地！~
她们薛家的人，向来就是这么横~
徐真芸的“短见”没有寻成，却被薛娇一脚踢飞，从石阶上摔下去，直接昏了过去。
这边薛娇抱着自己的腿疼得呻吟，口中还不忘晓以大义：
“不用管我，我没事，先救二姨太要紧。我哪怕是腿断了，能救二姨太一命，我无怨无悔。谁让咱们都是一家人！~”
好一个无怨无悔，好一个一家人，我看见薛娇冲着我一脸的坏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