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医解下脸上的口罩,同时将护目镜也扔到一边,仰天深吸一口气道:“死生有命,人生在世迟早都要死,区别只是谁早死谁晚死而已。”
我内心崩溃,心说在这种危急情况下,队医拜托你能少灌输一会儿你的“死亡哲学”吗?虽然法医只是文职,但好歹也算是警察啊?保护人民群众怎么说也是人民警察的重要职责吧?
眼看着成百上千只毒蝎子,从地底下、岩缝间、草丛里络绎不绝地朝着这个地方汇集过来,我心急如焚,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这些村民难道不能有话好好说吗?”我焦急地道:“干吗一上来二话不说就要置人于死地呢?”
老A拍了拍户外服上的灰土,一扬下巴道:“你可以过去试试,去和对面那些人好好谈谈。”
“怎么谈,我又不懂藏语?”我急得直跺脚道:“雅卿姐弟俩怎么还不出来?她们不是懂一些门、珞族的语言吗?”
只见黑色的蝎群声势浩大地朝我们四个人潮水般涌来,很快地面上就已经爬满了蝎子,而更多的蝎子就开始往树上爬,距离我们最近的那些桃树的树枝变得沉甸甸的,开始簌簌地晃动起来。
我胆战心惊地问:“队医,被蝎子蜇了结果会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死对吧?”
“蝎子是非常彻底的肉食性生物,世界上任何种类的蝎子都有毒。”队医眼神冰冷地地道:“蝎子在捕猎的时候会先用触肢将猎物锁定,再用蝎尾上的毒针迅速螫刺猎物,通过收缩毒腺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猎物被刺到后通常会有强烈的灼烧感以及剧烈的疼痛感,等到猎物无法动弹以后,蝎子就用螯肢把猎物的皮肤表面撕开一个口子,先吸食掉捕获物的体液,再吐出消化液,将猎物全身的器官、内脏等组织一点一点地消化成溶液后再慢慢吸食。蝎子进食的速度非常缓慢,所以通常猎物被消化的过程会很漫长、很痛苦,像人这么大的猎物,要想被完全消化掉大概需要几天几夜的时间。”
空空吓得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地道:“要、要是那样的话,我宁愿被队医你一枪打死算了!”
队医冷笑一声道:“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明确规定,故意杀人要被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我可不想犯法!”
“队医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害怕?”我苦着脸道。
“这种情况下,光是害怕有用吗?”
队医皱眉沉思道:“我只是在想,其实只要一个‘无面鬼’就完全可以解决掉我们这里所有人,为什么他们这一次却要兴师动众、倾巢而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我们呢?”
我心头一动:有道理啊!不是我小看我们这些人的实力,而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要想干掉我们区区四个人,只要其中一个‘无面鬼’动动手指操纵蝎群就足够了,他们一次出动这么多人,难道其他几位都是来“围观行刑”的吗?
虽然明知对方这些人是来找我们兴师问罪的,但是刚从“禁地”里出来就受到这么“隆重”的接待,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黑压压的蝎群此时早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久久围而不攻。
——难不成,是在等我们先发表一下临终感言?
我见气氛异常沉闷尴尬,而其他队友又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就干咳一声,正想上前一步代表大家说点儿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雅卿姐弟俩就从黑暗的裂隙里面走了出来。
我慌忙用眼神示意她们赶快躲回去,不要被我们几个给连累了,而雅卿她们却慢慢地走出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场中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
“切让措,索巴额让措——”
为首的“无面鬼”终于缓缓放下陶笛,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隔着面具语音有些低沉,但还是能大致分辨出来,这竟然是白天那位族长大人的声音!
我听得一愣,心说“千”什么“错”?“万”什么“错”?
等反应过来,我立刻恍然大悟: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族长大人请您高抬贵手,看在我们第一次误闯“禁地”的份儿上,不知者不罪,今天就放我们一马吧?
“切让卡日拥给多,”雅卿波澜不惊地道:“册切布杜给。”
我完全没听懂雅卿究竟说了些什么,甚至连猜都猜不出来,但是对面的族长乍听之下,却似乎呼吸为之一滞,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道:“卡耐沛巴,洽烈卡日云阿?”
听对方的语气,这次似乎是个疑问句,我茫然地看向雅卿,因为她的回答很可能将决定我们眼下所有人的生死!
然而雅卿却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无聊的笑话一样。
“额阿——”
她语声慵懒地道:“贡吧仁庆崩——”
雅卿话音一落,对面与我们对峙的那十几个人,包括族长在内,所有人的身形都明显地震动了一下。良久,族长缓缓地点点头,道:“卡里沛!”
“这句话我能听懂。”队医忽然低声说。
“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
队医沉吟道:“大概是‘慢走不送’的意思……”
空空闻言大喜过望,脱口而出道:“这么说咱们现在已经可以走了?”
只见族长身后的那十几个“无面鬼”,全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开去一步,族长再次将陶笛放在面具下面,又开始吹奏起来。
我和空空对视一眼,心说,这次难道是族长发觉此前误会了我们,如今尽弃前嫌,临走之前要为我们深情演奏一曲藏地版的“长亭外古道边”?
“情况不大对头——”
老A忽然沉声道:“大家赶紧找机会撤!”
——撤?
我朝四周看去,却发现铁桶般包围住我们的蝎群此时并没有渐渐散去,反而倒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迅速朝着我们几个逼近过来!
包围圈儿迅速收缩,周围全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看着决堤一般再次涌来的黑色蝎潮,空空惊慌失措地道:“不是已经说过‘再见’了吗?怎、怎么它们又朝我们过来了!”
老A叹气,摇头苦笑道:“看来,此‘再见’非彼‘再见’——”
说罢,老A将背上的装备包卸下来,交给我道:“这里面有水,还有那支队伍剩下来的压缩饼干,一会儿打起来我会尽量想办法去拖住那些‘无面鬼’,你们三个就找机会,赶快逃到能通向山谷外面的那条裂隙里面去。”
“不行!”我义正辞严地道:“他们还抓住了老师、师兄和南子姐他们,我要和全体队伍成员共进退。”
“姚远,A哥说得对。”空空着急地劝我说:“我们与其留在这里白白喂了蝎子,还不如逃出去找救援队,抓紧时间回来救大家更有价值!”
“这个也先交给你保管——”
队医从户外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此前那支队伍留下的录音笔塞在我手里,就像当初我们一起翻越多雄拉山时,在铺天盖地的迷雾里把金属哨子塞进我手里时一样:“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凡人,我们所有人的命运,现在就交到你手上了。”
“队医,难道你、你也不走了吗?”见老A和队医脸上都有一种毅然赴死的决心,我心头蓦然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伤感。
队医冷冷地一勾唇角,一边活动着两只手的手腕,一边轻蔑地看着对面的那些人道:“杀人犯法,但是正当防卫的情况下杀人不算犯法!”
密密麻麻的蝎群一路汹涌而来,此时距离我们脚边已经不足五米远,老A双手紧紧握着工兵铲,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呜——”
“呜——呜——”
雅卿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擎了一只古色古香的骨埙,放在唇边开始吹起来,莹白如玉的骨埙发出凄厉的呜咽声,乍一听仿佛厉鬼的哀泣,在这缥缈迷离的浓雾中、半明不暗的月色下,居然有一种夺魂摄魄的力量!
在突如其来的埙音的干扰之下,原本来势汹汹的蝎群似乎一时间乱了阵脚,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排蝎子呆呆地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些开始在其他蝎子的背上爬来爬去,漫无目的地团团乱转起来。
“哇塞!没想到雅卿姐弟俩,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儿绝活。”空空兴奋不已。
原本以为这次终于算是得救了,但是还没等我们高兴太久,从对面的阵营里又站出来一名“无面鬼”,开始无声地吹奏起陶笛来。而这次的威胁来自于我们的背后,只见从我们身后的山崖裂隙里开始钻出了数不清的蜈蚣,正是我们第一天进入山谷时遇到的那种半尺多长的大家伙!
“看来对面的每一名‘无面鬼’,都能操纵一种特定的毒虫。”经过一番观察,队医若有所思地道。
我心头一惊,心说事实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方这次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岂不是可以同时操纵十几种毒虫或者其他我们目前未知的生物?
我们此时可以说是背腹受敌,生死千钧一发!
我担心地看向雅卿,只见她轻移月色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又露出骨埙的另外一个发音孔,登时又有一道低沉的埙音加入到此前的那道凄厉的乐声中,而崖壁上那些刚才还像浓稠的墨汁一样流淌下来的蜈蚣大军,却忽然停滞不前,悬在半空中虫首攒动不知何去何从。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趁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雅卿手里的精巧乐器,只见那是一只很有年代感的十孔埙,除去顶端的吹奏口之外,实际上只有九个真正的发音孔,而接下来如果这场战斗还要进一步升级,对方十几个人同时操纵十几种毒虫一齐来攻击我们的话,那么这只小小的骨埙是否还能保全得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趁着眼下局势还没有演变到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姚远你们现在赶快走!”队医沉声道。
我还想再说什么,老A却已经忧心忡忡地打断我道:“不错,再不走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姚远,关键时刻你不要再犹豫不决了!”空空更是在一旁一叠声地催促着我道:“再过一两个小时,离开这里的出口一旦重新合拢,那我们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咬了咬牙,看着老A和队医道:“你们多保重,一定要等到我们着带救援人员回来找大家!”
此时“无面鬼”的阵营里又同时走出来两个人,他们开始吹奏陶笛,天知道这一次又要召唤出哪些更厉害的毒虫?
然而不等新一轮的毒虫出现,雅卿的埙音却突然之间改变了频率,异常尖锐的高频振动瞬间穿透了我的耳膜,仿佛针扎般直达我大脑深处的神经!一时之间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看见空空痛苦地抱着头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痛不欲生。队医强忍着头痛去给他做急救,老A则用自己的两只手捂住我的耳朵,用夸张的唇语冲我喊出两个字:
“快——跑——!”
我拼命地点头,现在我已经是我们这支探险队全部的希望所在了。我捂紧耳朵没命地朝着出口裂隙的方向跑去,希望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发现我的突然失踪。
沿着崖下大约跑出了两三百米远,埙音渐渐没有那么刺耳了,但是我却隐约听到浓雾中传来一种诡异的“嗡嗡”声,就像是成千上万只飞虫在同时震动翅膀的声音。我疑惑地抬头向前方的天空望去,就看见一大片形状不规则的“黑云”,正在朝着“战场”的方向飘去。
说是“飘”,但是这片“黑云”的移动速度却出奇地极快,等到达我头顶上方的时候,已经几乎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甚至连朦胧的月光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而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组成这片“黑云”的居然是一支规模惊人的野蜂群!
靠!“无面鬼”居然又召唤来这么恐怖的东西,看来这一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下狠手要将我们这些人误闯“禁地”的人赶尽杀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