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交车上下来，陈暮寒藉着天边的最后一缕夕照，打量着眼前的这几栋公寓楼，有些住户的窗户已经透出晚餐时间的灯光，而有些窗户的灯光则无疑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此时陈暮寒站在事发公寓的第13层1302房间的门前，想推门却又迟疑地收回手。
“万一里面有人怎么办？”他问道。
“放心吧‘大头菜’，”墨菲道：“从案发到现在，这个房子已经空置了一个多月了，而且因为害怕闹鬼，如今连整层楼的住户都搬出去住了。”
“喂，你怎么随便给人起外号？”陈暮寒不满地道。
“个头虽然大，能力却只配算是‘菜鸟等级’，”墨菲道：“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在行动中的代号了。”
陈暮寒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转移话题道：“没有钥匙，我怎么进去？”
墨菲叹了一口气，道：“说你‘菜鸟’还不服气，你是‘灵魂’唉，无论是墙还是门就当不存在，直接穿过去就成了。”
陈暮寒试着伸出手去推门，手果然毫无阻碍地穿进了门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为灵魂的方便，陈暮寒当下不再犹豫，从容地跨过大门走进了室内。
因为案件还没有侦破，房间看起来依然保持着女尸被发现当天的原貌，除了尸体已经被移走了之外，一切房间内部的陈设都原样未动。公寓是两室一厅，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书房的写字台上堆放着几份没有完成的广告策划方案。陈暮寒各处转了一圈儿，在大厅里找到了一处白色粉笔圈出的标记，他知道那就是警方当初发现死者的位置。
“死者名叫叶婷，24岁，某传媒公司广告宣传部经理，”墨菲把相关资料传送给陈暮寒，道：“单身白领，年轻漂亮，一个多月前被发现死在家中，案发现场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室内物品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整个房子里目前只发现了死者一个人的指纹。如果在这个房间里面真的存在过一个‘凶手’的话，那么这个‘凶手’简直就像是‘幽灵’一样，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陈暮寒看着手机里的死者照片，发现叶婷的死状非常令人费解，整个躯体像是被折断了一般，向后弯折成了“C”形，头颈部分几乎触到了后背，四肢向四个方向上伸展开，最后又朝内曲折回来，——除非死者生前练过柔术，否则普通人绝对无法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强制之下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动作。然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还有死者的面部表情，叶婷可以说应该是在一种“非人”的痛苦姿态下死去的，而其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却带着平静的笑意，就像是临死前一直沉湎在美好的梦境中一样。
死亡、痛苦、扭曲、致命的享受……
一些纷繁杂乱的词汇涌入脑际，陈暮寒皱眉道：“我要看当时的现场全息图——”
很快墨菲就传输过来了女尸被发现时的三维立体影像，陈暮寒将手机屏幕朝向白色粉笔标记的中心位置：三维图像通过手机的屏幕投放在大厅正中央，完全跟实物一般大小，而且画质异常清晰逼真，加之女子死状极其诡异，整个房间立刻透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连周围的空气都忽然变得有些鬼气森森。
女尸全身笼罩在青白色的黯淡光晕中，陈暮寒惊奇地发现，尸体居然原本是以悬空的姿态，吊在半空中的！
“刚发现时，尸体被吊挂在大厅正中，”墨菲道：“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行为艺术。”
“致死的原因是什么？”陈暮寒问。
“我骇入该城警局的内部资料系统，最新的尸检报告显示，叶婷死于脊柱及四肢多处骨折以及内脏破裂，没有外伤，所有的破坏仿佛都是从内部造成的。”墨菲道：“此外，没有邻居反映当天听到过不同寻常的声音，死者之所以被发现，原因是其所在的传媒公司一连打了几天的手机都一直无人接听，所以报案。”
——没有外伤，内部创伤致死……
陈暮寒皱起了眉头：再强壮的人也无法在不借助外部工具的情况之下，仅仅凭着自身的力量就把全身的骨骼折断，更何况死者只是一个年轻柔弱的女性，死者身上任何一处骨折所产生的巨大的痛苦及内部出血，都会使其在很短的时间内休克昏厥，而且陈暮寒绝对不相信，一个全身骨折的人，最后还有力气将自己悬挂在客厅房顶上。
陈暮寒缓缓地绕着三维立体图像踱了一圈儿，脑中想象着造成这种现场的种种可能性，他沉思半晌，突然道：“小家伙，你刚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什么？”他提示道：“不要思考，只说‘第一感觉’！”
墨菲在视频那一头看着电脑屏幕，回忆了一下，面露费解地道：“很难形容，感觉……感觉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这是一具尸体的话，第一眼会认为是有人在这里留下了一件未完成的雕塑艺术品——”
——未完成的艺术品吗？
“嗯，这个案子确实有点意思。”
陈暮寒摸着下巴，唇角的线条变得冷硬，他点点头道：“接下来，我们去看一看，下一个凶案现场——”
从事发公寓出来，陈暮寒乘上了开往下一个目的地的公交车，第二个凶案现场在城西一处高档住宅区，死者的身份是一名刚毕业的某高校空乘专业的女大学生，而如今的这栋二层小别墅看上去灯火全无，显然已经是人去楼空。
陈暮寒“啧”了一声道：“一个女学生，居然独自住这么大一处豪宅？”
“死者名叫暮小晴，23岁，死亡时间是两周前，”墨菲道：“第一个发现暮小晴尸体的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陈暮寒心中一动，直觉这个所谓的“男朋友”，身份恐怕没那么单纯。
“暮小晴的‘男朋友’不是本市常住人口，”墨菲道：“他其实是个有妇之夫，每隔一段时间做生意途径该市，就会与暮小晴在这里幽会，这处豪宅就是他专门买给暮小晴的。”
不出所料，事实证明这里果然是一栋“藏娇”的“金屋”，陈暮寒逐一查看了二层楼里每一个房间，同资料中“人间”警方的现场勘验记录所显示的一样，死者住处的贵重财物没有被翻动盗窃的痕迹，“凶手”对价值不菲的手机、Pad、高档饰品视而不见，似乎只是单纯为了杀人而杀人。
陈暮寒下楼走出室外，就看到房子后面居然是一个偌大的游泳池。
“暮小晴的‘男朋友’就是在游泳池里发现尸体的，”墨菲道：“一开始他跟警方说死者是不小心自己溺水身亡，现在看来无非是想草草结案，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后来是因为警方发现这个案子和近来发生的几起案件有相似之处，暮小晴的真正死因，才开始进入了警方的调查视野。”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陈暮寒用手机将墨菲传送过来的“全息图像”投映在游泳池中，一具赤裸的年轻女尸，开始慢慢地浮现在幽蓝的池水中。女尸是以俯姿悬浮在池水中的，苍白美丽的胴体向背后弯曲着，修长匀称的四肢舒展宛如飞翔，而向上仰起的脸孔上面，居然带着梦幻般恬适的笑意！
又是裸尸、诡异的姿态、含意不明的笑容……
陈暮寒沉思的时候，习惯性地摸索着下巴，良久他道：“除了死因相似之外，两名死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一些其他的共同点，——比如说，有没有共同的社会联系人？”
墨菲摇头道：“叶婷和暮小晴的社会关系没有任何交集，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此外，在‘人间’警方调取的手机通讯记录中，也没有发现五名死者之间，存在任何共同的手机联络号码。”
陈暮寒看了看腕表，显示现在是晚上21点10分，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多小时。时间并不宽裕，陈暮寒决定不继续在这个地点过多停留，——也许只有勘察完所有的案发现场，有些“东西”才能真正浮出水面，而他在“人间”的时间，一共只有十二个小时而已！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张贴在门上的日历吸引了他的视线，日历上的一个日期被醒目地用红色水笔圈画了起来：8月21日。陈暮寒调出手机里的资料，发现这一天正是死者的生日。
——还差几天才刚满23周岁，死去的女孩还真是年轻呐。
想到这一点，陈暮寒不由得内心感叹了一声。
“其实暮小晴并不是死者中年龄最小的，”仿佛猜到了陈暮寒叹息的原因，墨菲道：“五名死者中年龄最小的女孩是00后，只有16岁。”
当走下最后一班城市公交车，陈暮寒发现周边市区的面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老旧的街道，低矮的单元楼，狭窄的道路两旁堆满了随处丢弃的垃圾，散发着阵阵腐败的味道，昏黄的路灯相隔很远才有一盏，而且因为年久失修，灯泡在昏暗的小巷里忽明忽暗。
每个城市都存在着两种以上的“打开方式”，眼前无疑就是“她”卸了妆以后的另外的一副“面孔”：——衰老、丑陋，却更加真实。
“女孩名叫孟霜霜，2001年出生，刚满16周岁，”墨菲道：“孟霜霜的老家在附近的农村，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弟弟。霜霜只在村里上过两年小学，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因为这里是老城区，房租便宜，所以聚集着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死者生前，和两个打工妹一起合租了一套旧单元房……”
话音未落，黑暗中忽然有一个“影子”窜到了街道正中，陈暮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黑猫。
黑猫停在路中间，眼睛发着幽幽的碧光，直直地朝着这个方向站着一动不动。陈暮寒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背后：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昏暗狭窄的街道上此时看不到一个人影，然而，黑猫的视线却明明像是在警惕地注视着什么。
陈暮寒莫名地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诡异，低声问墨菲道：“我背后有‘东西’？”
墨菲道：“什么都没有。”
“那它在看什么？”
“看你——”
陈暮寒微微惊讶：“它能看到我？”
墨菲无奈地道：“也能，也不能。”
“怎么说？”
“黑猫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一种能够通灵的神秘生物，经常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墨菲道：“它似乎能感觉到‘灵体’的存在，虽然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听起来有点瘆人，”陈暮寒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有些阴风习习，下意识地紧了紧风衣的领子，自我调侃道：“本来以为死了以后终于可以再也不用怕鬼了，没想到‘习惯’的力量居然这么强大——”
墨菲咕哝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全身上下一身黑，不去吓唬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暮寒循着门牌号找到了事发的单元楼，整栋楼共有五层，楼梯狭窄门户破旧，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晚上也没有灯，黑咕隆咚的，这时候如果对面冷不丁走出来一个人，一定会把人吓个半死。
他停留在二楼一扇油漆斑驳难辨本色的铁门前，“你说和死者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同租的女孩？”
“对，都是从附近村子来的打工妹，”墨菲道：“不过出事后其他两个女孩就已经搬走，不知去向了。”
有了上两回穿门入户的经验，这一次陈暮寒双手插在衣袋里，从容地穿过铁门晃荡了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出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此时所有的房间门都是紧闭着的，中厅里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很黑。
陈暮寒正在皱着眉头打量环境，忽然从房间某处隐约传出来奇怪的声响，他心中一动，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靠了过去。异响是从两间房间的其中的一个房门后面传来的，陈暮寒贴近房门听了听，渐渐听出一丝若有若无，低沉压抑的人声：
——居然是女子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