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烂漫在于太小瞧了马仲英和盛世才。盛世才呢,进疆不久,按理说根基不深,原本又是自己的老部下,现今自己扛着中央大旗前来巡视,老部下理当本分知趣,看眼色行事,巴结都来不及哩。你居然只照一面,扬长而去!我虽心存不快,但又觉得你傻得可爱,便乘隙放胆行事。而马仲英呢?你在甘、宁、青混不下去,走投无路,不得不乞求中央,蒋委员长看好于你,认为你是个军事干将的好苗子,可扶持,可造就,给你一个新编三十六师的番号,任你发展,一可进军新疆,通过你控制新疆;二可在冯玉祥背后插上一刀,威胁于他;无论你怎样发展,总不会危及中央。马仲英呀,在军界你是个乞讨为生的孤儿,充其量是个省级流寇,中央给你庇护与支持,你应当惟中央之命是从。可,可你对本宣慰使的劝谕怎么就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呢?居然明目张胆,无视中央!居然挺进阜康,悍然决战!你若听话休战,那我宣慰使就丰收在望了,至少脸上有光,手里多了一张地牌,再加钦命至上的这张天牌,我就好调教、收服狂傲不羁的盛世才了。可你一个毛娃娃师长,也敢目中无我,比盛世才还狂,竟不给我一点面子。唉,岁月不饶人,也怨我过于健忘,你十八岁就拉杆子造反,浑身一股子虎气,一股子牛劲,天不怕地不怕,和孙猴子出世乍像来,闹了龙宫闹地宫,闹了天宫闹瑶池,你听过谁的?受编那是你无家可归,不得已而为之,借收编好名正言顺地打天下,搞称霸,我怎么就把你贪得无厌的为人给忘了呢?我满以为拿糖块就可以哄弄住你这个孩子。唉,我又错了,你孩童时代都无人能哄弄得住,何况做了尕司令多年的今日。唉,这真叫辁才小慧,想入非非呀!
真倒霉,咳!我怎么就遇了两个不好驯服的犟牛,而且都自信自负,野心勃勃。唉,好一桌丰美如意的酒宴,全砸在两个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赌徒手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老黄官运咋如此不顺?
黄慕松正出神地想心事,他派出去开展工作的随员一个接一个萎靡不振地回来了,回报长官的话不约而同:
“有人盯梢”“有人阻挠”“没法干”。
黄慕松见随员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再看前来请愿的诸位省府要员那一张张乞求的面孔和惊恐不安的眼神,他崩溃了,坚持不下去了,但又不好失了中央大员居高临下的威严,只好掩饰说:“诸位委员,别怕,你们先回,容本宣慰使斟酌后再定。”众委员总算讨得一个平和而有希望的答复,一哄散去。黄慕松呢,盯着轻松散去者的后背,却忧虑重重,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盛世才做他部下时的一席谈话,谈话对唐太宗李世民备加推崇,认为玄武门事变合情合理,为了唐王朝江山永固之大局,杀兄诛弟无可厚非,关键在于日后的作为。当他造就大唐盛世后,仍不愧为一代明君,彪炳千秋,传颂万代,谁还在乎他从前的不仁和丑闻?盛世才既有如此心志,眼下又枪杀陶、陈、李三人示警,他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自己虽是中央派出的宣慰使,但空虚的高帽子下毫无实权,可以说什么都不是。而盛世才手握重兵,称霸新疆,敢想敢为,简直是有恃无恐,数千里外的中央天高皇帝远,实在是鞭长莫及。更何况,中央出重兵全力围剿共党匪区,虽精疲力衰,尚不见立竿见影之成效,哪能抽出相当兵力西征?派我宣慰,也不过想巧取新疆罢了。罢罢罢,既然中央的招牌镇不住马仲英,也威慑不了盛世才,就顺其自然量力而行吧,勉强不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怨我太天真烂漫了,满以为扛上中央大旗,手那么一伸,就可摘到西王母的鲜桃了。殊不知,看园子的孙猴子既刁钻又蛮横着哩,恁是不让你得手。唉,看来保住这颗中央大员的脑袋,才是明智的选择,还是识时务识相点吧。
黄慕松优柔寡断浮想联翩之际,以“确保宣慰使及其随员安全”为幌子的警察遍布宣慰使署周围。自此,使署工作人员准进不准出,使署的电报不经审查不准外发,连电话也被控制了。那些未被杀一儆百惊醒还做着攀援登高美梦的人,直到见了这般恐怖光景,才心有余悸地缩回头去,以至昨日还车水马龙红火烂漫的宣慰使署,今日寂静得要死,路断人稀,门前罗雀了。
曾活跃非常得意忘形的黄慕松一筹莫展,全然成了笼中之鸟,与外界完全断绝,不由他不惶恐起来,主动邀省府委员们前来议事,还需盛督办准许才成。
再说远在南京行政院的汪精卫,因嫉妒金树仁只给蒋委员长那尊凶神磕头烧香,未给他这尊恶煞添油点灯,出人意料地落井下石,将刚到天津的金树仁拘押受审。尚未解气泄恨,又冒出个盛世才无动于衷,只是干派人空发信,屡屡催请批文,真让他恼火,故而建议******派盛世才的老上司去“宣慰”。六月中旬那一段,黄慕松的电报不断,工作开展顺利,大有不动一兵一卒即可收复新疆的势头,真叫蒋、汪二巨头兴奋过一阵子,险些创民国开国以来之奇迹。******欣慰地说:“选派黄慕松是对的。”汪精卫也自以为知人善任,说:“我看黄次长堪当大任,新疆省的主席兼督办非他莫属。”谁知二位高兴得过早,二十五日之后,黄慕松毫无消息,竟偃旗息鼓了。为什么?二十八日这天,省府委员们应邀而至,黄慕松将拟好的明码电报交给他们看,一是给他们有个答复,照应他们上次请愿的上文“容本宣慰使斟酌后再定”;二是服软,通过省府委员们取悦于盛世才,以求自保。电文说:
“新疆地处强邻,情形复杂,隐忧四伏,非定人心,难期安靖。查临时督办盛世才、临时主席刘文龙,辛苦维持,业已数月,拟请中央即予真除庶名位即正,责任更专,有裨时局,殊非浅鲜,迅赐发表,以定人心。”黄慕松还签发了请中央另派有关人员来查二次政变的电文。
黄慕松还鼓励省府委员,以宣慰使署的名义给中央发电报,请求中央对刘文龙、盛世才迅速任命。还支持郑润成、刘斌等将领分别通电,拥护刘文龙任新疆省主席,拥护盛世才任新疆边防督办。
黄慕松先踞后恭,且恭顺得如此乖巧遂意,令盛世才大为开心,冷笑着自语:“黄兄,火中取栗得有硬功夫,尔貌似老谋深算,却原来是经不起敲打的软骨头嘛。不愧是属核桃的,嘿嘿……”
行政院长汪精卫终于看到了黄慕松的来电,沮丧地拍打着电报说:“老黄呀,实指望你去担当大任,仅几日不见,你怎么判若两人?你的牛劲虎威都到哪儿去了?反倒推荐刘、盛执政,并为他们催请迅速发表。你呀,出尔反尔,舍此其谁?咳!首鼠两端,真令人失望。”当他打电话通报******时,蒋回说:“黄慕松次长当久啦,大有怀才不遇之感慨嘛。这次机会给他了,他收拾不了局面,甘心推举刘、盛二人,怨不得你我,他是自动放弃嘛。光说有本事不行,乡里人说,是骡子是马要拉出去遛遛。”
“那他也不该在明码电报里推举中央不认可的人呀。”“你难道不知?汪院长,黄慕松做事不慎,叫人家抓住把柄,给扣了,已失去自由。跟他打得火热的那三个人,全被盛世才枪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