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漏,是南京豪门于家的老主人。他感觉年事已高,渐渐对世事生出了厌倦。于家的事,他不太爱管了,于是重任就落在了老大于维意的肩头。
尽管于维意疯疯癫癫的,但也将于家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于东漏最为人们所称道的是,他对夫人于贾氏至始至终。他不纳妾,也不外出胡搞、乱搞。
于家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都外嫁了。
老大于维意从小就傻呆,长大越发严重。因此,快四十多岁的人了,至今单身。
他居然懂得说:“我是癫子,不想,也不能连累别人。”别人有些冲着他家宽裕也要把女儿往他家里推,要嫁给他,他婉言谢绝了人家的好意。
老二于维嘉,是应天府治安通判属下的签事,直管治安总捕头和若干捕头,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时年三十三岁,尚未婚配。
但最近已经谈妥了一门婚事,对方叫做黄慧汝,年纪跟他一般光景。
在古代,三十岁的女人,简直是老妈妈了,根本没人要。但于维嘉却很中意她。
三十岁的女人,尚未婚嫁,不是太挑,就是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比如心理洁癖和生理洁癖。
认为男女之间那事是很肮脏的事。
总是喜欢洗澡或者洗手,感觉外物不洁,很少出门。出门要自带锅碗瓢盆,甚至被褥用具,简直要搬家才出得了门。
老三于维妙的命运是很不妙的。
去年年中的时候自杀了。
事情起源是这样的。于维妙新婚之后发誓要苦读,博取功名,因此冷落了妻子林少可。
林少可红杏出墙,对方是浙江宁波府奉化县浪山浪压寨的少主人龙太行。
龙太行很年轻就离家出走,在南直隶混得不错。就是落下严重的病根子,痨病。怕冷,不停的咳血。
但他功夫好,那啥功夫也好。机缘巧合就勾搭上了林少可。
林少可东窗事发,被于维妙殴打,一时想不开,自杀身亡。于维秒担心龙太行找自己的麻烦,祸及于家,因此也自杀,陪同妻子去了。
那时于家老二于维嘉,刚刚被举荐为南直隶应天府的免试武举人,将要参加京师刑部的武进士考试。
不久,于维嘉幸运的考中了武进士,被任命为应天府治安签事,炙手可热。
因着弟弟弟媳的事,于维嘉跟龙太行关系很僵,随时随地都想找龙太行的麻烦。
要不是龙太行的武功深不可测,已达当世一流高手境界,入动态前二百名以内,他早就死定了。
就是有鉴于此,于维嘉不敢轻举妄动,等着抓龙太行的小辫子,再以律法的名义,将他手到擒来。
今天,于维意在家宴请宾客。他全身洗得很干净,还熏了香。身穿白色长袍,披散头发,赤足。
宾客坐席不分主次,先来者先坐,随意坐。
来宾有王瞬和,富贵园的少主人。
富贵园位于王家庄最东面,靠近钟山山脚的地方,原来是一处非常气派的园子,如今已经荒废,墙倾垣摧,破败不堪。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是王瞬和从外边回来,老父已经病逝,他将无力修复的家园命名为富贵园,也算是奇葩了。
王瞬和的爷爷叫做王宝富,曾经是建文帝重臣齐泰跟前的红人。朱棣当了皇帝之后,王宝富已经不在人世。齐泰被害,株连九族,王家幸免于难。
王家世代单传。到了王兴强,王家更是人丁凋零。虽然没有受到齐泰的牵连,但王家渐渐衰败。
王瞬和年轻的时候,不爱习武,王兴强被迫用一种很奇特的方式,去引导王瞬和。他蒙着脸,教会了王瞬和武功。
王瞬和感觉在家呆不住,十八岁就出门游荡。等他二十八岁回到家,老父已经去世,留下满眼凄凉的家园。
王瞬和意兴萧然的度过了两年苦闷的日子。
林泰平,苏州府林家的公子,年纪约二十五六,像个女孩子,长得秀气内向。
他爹爹林肥学,号称陆上龙王,跟帛园老大孙耀维齐名,但已经过气,林家渐渐衰落。
王瞬和跟林泰平先到,坐了右边第一张案几的座位。
小神医苏杏林,坐左首边第一张案几的座位。
护花公子常布花,坐左边第二张案几的座位。
楚南云和郑月霞坐右边第二张案几的座位。沈瑞泽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俩,向他俩招手致意,又对王瞬和笑了笑。看到苏杏林的身旁有空位子,径直走过去,欲坐在她身旁。
常布花却对沈瑞泽说:“这位沈兄,来,坐我这儿。”
既然人家都邀请了,沈瑞泽不好拂他的意,于是就转回来,坐到常布花的身边。
“我叫常布花,老于跟我说了,因此知道沈公子的大名。”
沈瑞泽说:“常兄好。”然后将头伸出去,对着那边的苏杏林说:“苏姑娘好。”
苏杏林却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
郑月霞见她如此无无礼,故意瞟了她一眼。
接下来,坐在右边第三张案几后的是浪山浪压寨少主人龙太行和他新近结交的女友蓝岚。
龙太行病恹恹的样紫,给人的感觉是随时都会倒下。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能够忍住不咳。
蓝岚曾经是南直隶某妓院的花魁,自从认识了龙太行,从良了。为此,龙太行耗费了一万两,是他多年打拼的所有身家。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倾尽所有,也要博女人的欢心。但蓝岚似乎也很感激龙太行的大方,因此,死心塌地地跟随他了。
两人在一起,让人的感觉就是,什么都由蓝岚说了算。龙太行的钱包,已被蓝岚彻底掌握,龙太行就是她手里的摇钱树。
沈瑞泽心底想,“蓝岚又是别一种韵味,具备了风尘女子的随和,以及大家闺秀的温婉。”
她不像苏杏林,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沈瑞泽向她微笑,她也抱以微笑。
右边第四张案几后面坐着小马马景澜和神拳小诸葛邓定国。
两人俱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小马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打人专打人的鼻子。邓定国学的是少林十二路伏虎神拳,他的易筋经已经练到了第十重。
两人从小是好基友,长大后,小马混街头,邓定国却当了四海镖局的镖头。
邓定国是四海镖局的顶梁柱,受到岳环沙的赏识。
于维嘉和她未婚妻黄慧汝,最后进来,坐了左边第三个案几的座位。
于维嘉看到龙太行在座,正待要发飙作难,坐于正中案几后面主人位置的于维意,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不要造次。
于维嘉狠狠地瞪了龙太行一眼,然后,牵住了黄慧汝的手。向大家展示两人之间的相恋默契。
沈瑞泽对黄慧汝一笑,黄慧汝也对他笑,并且说:“沈公子,你可是今天,在座里名头最响亮的人物呀。维嘉,你要向沈公子学习哦。”
于维嘉说:“那是,沈公子是我的偶像。”
沈瑞泽笑:“两位过奖了,沈某不胜荣幸。”
于维意开场白道:“今天请到各位高朋,蓬荜生辉。今天的主题是喝酒唱歌谈诗作画。大家举杯,我们先干一杯。”
几个舞女出来跳舞,接着一个歌女出来唱歌颂陆小花的猛虎歌。
酒过三巡,于维意说:“有请郑月霞小姐,弹奏《雨霖铃》曲,谁来歌唱。”
林泰平自告奋勇道:“我来反串,唱女声。”
于是郑月霞纤指轻抚琴弦,琴韵流畅。林泰平模仿女声唱腔,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他唱得还真是很像。
歌毕,大家热烈鼓掌。
常布花跟沈瑞泽干了一杯,说:“沈兄,可了解我?”
沈瑞泽笑道:“你是护花公子嘛,想必香艳无数。”
常布花叹息道:“远没有人们所言说的那么夸张。”
沈瑞泽说:“我听说过你和相思夫人的故事。”
常布花苦笑道:“冀相思,实在不是一个好女人。她心机重,蛇蝎心肠。沈振衣的一辈子,算是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了。”
沈瑞泽说:“她想连你也一起毁了?”
常布花说:“没错。沈振衣找到我,我俩一场恶斗。”
沈瑞泽说:“你现在还活着。”
常布花说:“我俩打了二百五十一招,沈振衣险胜。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一定要死吗?’,他说,’我很迷茫。’我说,’你难道没有跟别人的老婆有一腿?’他回,’有。’我说,’那就对了,想想自己吧,不要这么拼命,为这种事不值得。’他觉得有道理,于是我俩就成为好朋友了。”
沈瑞泽说:“哈哈,他若是杀了你,多无趣呀。你活着,他至少多了一个朋友。沈振衣是他的真名吗?”
常布花说:“是的。但他永远都不能以这个身份出现了,他化身无数,化名无数。”
沈瑞泽说:“改天我也要认识他。”
常布花说:“我有事要你帮忙。”
沈瑞泽说:“好啊。”
常布花说:“席散后跟你详谈,包括我跟沈振衣的一战。现在喝酒。”
郑月霞弹奏晏殊《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曲牌,苏杏林轻舞彩莲舞。
龙太行过来给沈瑞泽敬酒。
自由活动。郑月霞过来邀请沈瑞泽跳舞,沈瑞泽苦笑道:“我不会呀。”
郑月霞说:“我教你,你照着舞就是了。”
两人面对面起舞,沈瑞泽说:“楚南云一直在追求你。”
郑月霞说:“为什么你不追求我?”
沈瑞泽说:“我花心,怕你伤心。”
郑月霞说:“这么说,你在乎我。”
沈瑞泽说:“我在乎每个认识的女人。”
郑月霞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杏林主动邀常布花跳舞,常布花不好意思拒绝两人也到宴席中间,翩翩起舞。
她在挑衅郑月霞。她一边拿眼去瞥沈瑞泽蹩脚的舞步,一边对常布花说:“你为什么不坐我身边。”
常布花说:“因为我有求于沈瑞泽,必须跟他坐一起。”
苏杏林故意踩了他一脚,说:“难道事后再找他不可以吗?”
常布花苦笑:“你说得有道理。”
于是,常布花就坐在了苏杏林的身旁,黄慧汝却坐到了沈瑞泽身旁。
这时候楚南云吟诵王安石的《南乡子自古帝王州》,最后一句是“槛外长江空自流。”他说:“请问,这句词,谁曾经写过。”
他环视大家一圈,没有人回答。沈瑞泽在黄慧汝耳边道:“是王勃曾经写过,前句是’客中帝子今何在’。”他一边说,黄慧汝一边念出来。
苏杏林看到沈瑞泽和黄慧汝两人亲密的样紫,心中妒火中烧,她做不成这样的状态来,只好跟常布花拼酒。
楚南云笑道:“看来只有沈公子博学呀。”
龙太行跟着捧场,拍掌。
蓝岚也过去向沈瑞泽敬酒。
看看现场气氛差不多了,于维意切入今天的正题。他拍拍手,下人们拉开大堂一侧厚重的屏布,露出一座巨大的屏风,上面绘制着一幅华夏地图,山川、河流、城池,依地形展布……
于维意说:“我从小就喜欢绘画,这个创意,大概是五年前萌生,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展示的虽然是华夏地图,但他作画的核心内容,却是江湖群豪图。
众人起身,围到画屏前,只见上面顶端的题头是“宣德群豪图”。
于维意介绍道:“这是草图。入选的豪杰,都有具体事迹,最关键是要有令人称道的激情一战。”
众人看到,他图上京师和北直隶的位置,绘制了陆小花、西门不群、司空语人的画像,全身像,栩栩如生。
少林寺的位置,是诚实和尚。
西北白云城的位置,是叶孤鸿,唯一一个败亡的,画像旁边,标注了他的生卒日期。
人们注意到,桂林府的位置,是沈瑞泽。其他地方都还是空白。他的画作才刚刚起步。
众人啧啧称奇道:“于大先生的创意,当真石破天惊啊。”
于维嘉说:“哥哥,我也要上画。”
于维意说:“那么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于维嘉说:“我今天就挑一挑沈公子。”
沈瑞泽笑道:“没理由啊。”
于维嘉说:“看你和我未婚妻,耳鬓厮磨的样紫,还不够理由么?”
沈瑞泽摇头:“不够。对吧,于大先生。”
于维意正色道:“你若是蠢到今天挑沈瑞泽,你就永远没有机会上画了。”
龙太行说:“我赞同于大先生的说法。”
于维嘉冲龙太行发怒道:“那么,我俩来打一架!”
龙太行说:“我是来喝酒的,不是来打架的。”
黄慧汝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拍拍于维嘉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于维嘉果然听话,乖乖闭嘴。
歌女又出来弹琴唱歌,舞女伴随歌声,跳舞,将夜宴氛围推向高处。
大家相互串位,敬酒,说酒话,胡话,疯话。
于维意当场题写王安石的南乡子,在一幅绸缎上: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
绕水行恣游,上尽层城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他题写了落款,盖了自己的三枚印章,然后郑重其事,送给了沈瑞泽,他说:“最具潜质绝顶高手,我看好你。”他话题一转说:“在座各位男士,除了我不成器的弟弟,你们都具备了上图资格,只要假以时日,画上必定有你的光辉形象。”
众人心底都深感自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是:常布花,龙太行,马景澜,邓定国,王瞬和,林泰平,楚南云。
夜深人静,曲终人散。
于家大门前。众人在相互道别。
王瞬和跟林泰平先走。沈瑞泽说:“王兄,请不要那么消沉。”
王瞬和展颜一笑道:“沈兄不必替我担忧。”
王瞬和跟林泰平两个好基友,走在夜色里。沈瑞泽心想,每个人总有他面对的艰难时日。王瞬和跟林泰平,一定能够渡过他们各自的难关……
楚南云说:“我明天要回岭南了。擎天剑派已经跟添一樽开战。”
沈瑞泽郑重道:“楚兄保重,不要勉强自己。”
楚南云说:“我会记住沈兄的话的。”
郑月霞说:“我明天跟娘亲回河南温县老家。”
沈瑞泽说:“你也保重,我不能跟你同行,答应了常兄,有事情要做……”
郑月霞笑道:“不碍事的。”
邓定国在一旁说:“明天我刚好押一趟镖去洛阳,我可以护送郑小姐和郑夫人一直安全到达洛阳。沈兄但请放心。”
沈瑞泽说:“如此甚好,邓兄要多带人手和好手,谨防那些黑衣人劫镖。”
邓定国说:“我听说了那些黑衣人,而且还知道一点他们的端倪。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们自有自己稳妥的途径,具体就不好向大家透露了,呵呵。”
楚南云和郑月霞坐马车走了。龙太行说:“沈兄有空,一定要到浪山浪压寨做客,我爹爹是龙七叶太爷。我若是不在家,他会盛情款待你的。”
沈瑞泽说:“一定,一定去。”
蓝岚冲沈瑞泽温柔一笑,挽着龙太行的胳膊,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景澜和邓定国骑马,紧跟在龙太行的马车后面。
最后剩下沈瑞泽跟常布花,两人走路去常布花投宿的客栈。原来他也不住南京,他住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