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培均走出饭店的时候,刚才还是丽日晴天,突然之间,天地色变,四野昏暗,暴雨如注。
他接到东厂密探的情报,上头让他阻截一名被定为谋逆的疑犯,何培均如期到达预定地点。
这个被锦衣卫,东厂追杀,阻截的人,就是商少齐。
三十岁得太宗信赖,命为冠军将军,领三千兵马,讨伐纵横闽粤一带的流寇加盐帮海鲸帮。
得胜归来,被调到五军都督府任职,历任游击将军,签事,提督等职务。仁宗朝,去职。
他早在暗地里结交三山五岳的江湖朋友,被奉为夜帝之后三山五岳好汉的盟主。
本来朝廷不想动他的。原海鲸帮左右护法萧惊雷怖走脱的事情,令他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五军都督府总督林友问一向与其不和,让锦衣卫指挥使周仲钢参了他一本。
于是,得到皇帝默许,锦衣卫和东厂拿他开刀。
最先是他在京师的老小、亲友全部被杀。他在太行山大峡谷里的寨子,受到了背叛他的手下人顾及早和白瞅非的暗算。他不敢越过京师往北逃,于是一路向南。
三山五岳的朋友接应他,甚至连青龙会也暗中相助。青龙会高层希望他能逃到海外,继续以朱允文的名义搞事。
因此,锦衣卫,东厂,官军,还有地方团练,加入了惨烈的追剿行列。
暴雨中,何培均没有见到被通缉的疑犯商少齐,倒是看到黑压压的一堆人团,堵在了去路上。
他们的架势是,想见到商少齐,想阻截他,先过我们这一关。
无论是训练,还是实战,何培均都没有在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跟人群殴。
但他对自己一向的要求是,下盘要稳,速度要快。他修炼的是先天无极门的太极神功,此功法,可以突破体能上限。
他一向是不使用兵器的,双拳双掌就是他的兵器。
进了锦衣卫,及随后的东厂,他倾向于跟人搏击格斗的训练。
下盘稳,令他在飞溅的雨水里,不会因为泥泞而滑倒。滑倒是一件很惨烈的事情,可能对手一拥而上就能将你压死。
他踢着雨水,在泥泞中滑行,身体的重心在双膝。
直接无视对手砍过来的刀剑枪棍,从他们站立的缝隙中穿插出去,直接命中头部,眼睛,咽喉和心口,必须致命一击。否则被砍中,有得好受。
但还是会被兵器的余锋划到,至少肩头和背上,已经挂了彩,是轻伤。
一个黑脸汉子被他一拳打中,向后撞去,撞上他们此次的领头人张少雄。他骑着马,黑脸大汉撞疼了马头,马嘶声跳跃,将张少雄掀落。
他膝盖顶上去,顶飞了几人,在张少雄落地的瞬间,一脚踏上去,当头一拳,重重击在他的下颌上。
他人扑了过去,压住张少雄,后背已经有链子棍,秤砣,还有霹雳弹,全都招呼过来。
他一个翻滚,胳膊勒住了张少雄的脖子。
至少有三件兵器招呼在张少雄背上,张少雄来不及惨呼,已经被他扭断了脖子。
黑脸汉子爬起来,脸上是极度惊惧的眼光,其他人疯了般继续扑来。
他抓住一根链子棍,朝他们脚下扫去,一个铁锤从太阳穴边,险险扫过……
当黑脸汉子被重重摔倒在地时,其他人忍禁不住,露怯了。他们向后退。
何培均在大雨滂沱中厉声呼喝道,“商少齐,你为什么还不死!”
但商少齐听不到他的质问声,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中大家身旁一颗大树,惊雷声阵阵响来,大树轰然起火。
暴雨继续如注,大树上的烈火在雨中,顽强地燃烧。
雨水模糊了大家的眼睛。
何培均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剩下的几个人,摔倒在飞溅的雨中。
他们,源源不断涌来,替商少齐挡住致命的攻击,他们无所畏惧,一股劲地涌来。
在惨烈的战斗过后,有的死了,有的昏迷晕倒,有的重伤,有的轻伤。
何培均木立在地面上,衣衫已经破碎,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凶残无比的猩猩……
最后两个还能行动的,一个花格子绣衫,故意头一歪,装死。
一个瘦猴般的高个子,像猴子一样,飞奔。他很快滑倒在雨水里,坠入草丛,再无声息。
何培均也是畅快淋漓了。
估计将来东厂评估此战,会评价为,经典之战。
雨渐渐小了,前面云雾散处,出现一座小山村隐隐约约的轮廓。
何培均身上已经是泥泞不堪,肩上,背上的伤口,疼,痒难耐。
路边一个石碑,显示出小山村叫做观山村。
何培均后劲不足,放慢了脚步。
这时候,从小山村的街巷里匆匆走出几个人,他们仰起脸,跟何培均打了个照面。
何培均觉得其中一个被簇拥着的人,脸很熟,像是在哪见过。
是通缉令上。
他心底一激灵道,“商少齐!”
那人胡须拉茬,满脸憔悴,疲惫不堪。但也不能掩饰他的威武气概。
有三个人,已经朝何培均本来,另外两个人,推搡着商少齐,一边推他一边大声说,“商老大,往那边走。”
那两人推搡着商少齐,不由分说,往村头一条通往南边的鸡场小路上推。
这座村庄的主街是东西向的,何培均从西边来。他们从东边来,很显然遇到了追击,仓皇逃窜。
何培均猜不出小山村东边那头,追击他们的,是锦衣卫,东厂,还是官军,团练。
其中一人块头很大,冲过来就要抱住何培均。另两人竟然扑倒在地,双手来抱他的腿脚。
何培均出手,抵住了大块头的缠抱,疾速后退。
他明白他们的意思,就是要缠死他,一人抱他上身,两人抱他腿脚。
到那时,就算他打死他们三人,也绝不放手,以期拖延时间,让混如丧家之犬的商少齐逃跑。
推搡商少齐的两人,将他推进那条南去的小路之后,也回转身来,加入了纠缠。
何培均抓住大块头,反手,转身,将他摔出去,重重跌倒在泥水里。
何培均继续后退,靠在一颗树干上,蹲了下来。
扑抱过来的两人,伸出的手,被他格档住。他也如法炮制,扑过去,压住其中一个人的背,对着他的双脚就是一通狠揍。
返回的两人,已到近前,他一个抱冲,撞倒一个。然后跟另一个缠斗起来。
双脚被打得几乎麻木的那人,暂时动弹不得,剩下四个,像蠕虫般,朝他摔打。
包括何培均,大家都被泥水弄得狼狈不堪。
何培均咬紧牙关,视线模糊,看到人影就打,狠狠地打。
还有解脱他们的锁定和缠抱。
大家摔滚踢打,连气都喘不出。
大概半个时辰,一个脖子被扭断,一个被当头撞晕。一个全身麻木,动弹不了。
两个轻伤的,靠着树干,直喘气。
何培均瞧着他俩,呵呵傻笑。他俩也跟着笑起来。
何培均说,“他估计跑得也差不多了,你俩,走吧。”
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痕的说,“我们走?”
何培均说,“我不追他,你们何必呢?”l疤痕说,“好,我俩走。”
疤痕拉起另一个头发散落如鬼的,两人连滚带爬,扑向商少齐逃亡的小路。
何培均靠着树干,继续休息。
这时候只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一阵箭弩从村庄的街巷里飞出来,散落四处。何培均一闪身,已经躲在了树干后边。
一队锦衣卫弩箭队,大概是十一人,还是十二人,从街巷里飞骑而出。
他们并不逗留,继续纵马向西行去。
箭矢无眼,箭矢是分不清楚谁是谁非的。当箭矢飞来的时候,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暂时同一战壕里的伙伴,箭矢都不长眼睛的。
它冷冷的飞过来,很无情,遇见人就扎。管你是谁。
幸亏何培均机灵,他当然不会跑出去,亮出自己东厂的令牌。
那样他也许会被箭矢射中,射成个刺猬。
锦衣卫弩机十人队伍的马蹄声,很快远去。何培均又歇息了一会,看看天色将晚。
他决定要到小山村里探个究竟。
浑身泥泞的衣裳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一间没人的房屋,脱下衣物,清洗泥泞和血污,再给肩上背上的伤口敷药。
肚子也饿得慌,如果能吃一顿饭,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全神贯注,贴着街道边的房屋墙壁,缓慢前行,以防备,突如其来的危险。
观山村死寂一般,再无任何人畜的响动声。
很快到街巷那头,一地的死人。有寻常装束的,也有锦衣卫装束的。
显然,这边村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锦衣卫跟阻截的武林人士厮杀,他们顶住了村头的入口。
锦衣卫弩机队到来,才突破了武林人士的防线。
但商少齐已经跑到村的另一头,与何培均不期而遇。
一场野兽般的缠斗,掩护商少齐继续逃亡。
这一头,死亡无数。
伤的人已经走了,得胜的锦衣卫,除了一队人马往西边搜寻,其他人都撤了。
这儿只有一片狼藉,全是死人。
很多人是刀剑伤,更多的是被弓箭,和弩箭射杀。
何培均在遍地死人的村头,找到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屋子。屋主人,不是跑了,就是被弓箭,弩箭射杀了。里边空无一人。
何培均首先脱掉身上已经湿透,又肮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在一个水桶里,胡乱的搓洗了一番。
他生火,将衣物架在火堆旁边烘烤。接着拿出寻常的药物,敷了伤口。
他抬起眼,看到灶台上方挂着几条熏黑的腊肉,他趴到窗台上,努力往外望,夜色几乎就要降临。
窗子外,是绿油油的菜地,长满了苦麦菜和卷筒青。
这就好。
他赶紧翻箱倒柜,找到米,淘米煮饭。又烧水洗腊肉,又去屋子背后摘青菜。
他打算吃饱了饭,穿上烘干的衣物,然后离开这座死村,去另外的地方投宿。
夜突然降临。
除了他身边这团火焰,四野漆黑,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