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医馆向来很平静,没有医患闹事,病患之间也很少发生争执。
如此一来,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就显得尤为突兀,也打破了初晨本该有的宁静。
风平循声而去,却发现此时的柳家医馆并没有什么人,而那吵闹声是来自大街上的。
刚一出门,他就看见了柳怀仁父女俩,在他们对面还有十几名凶神恶煞之人,为首的那人风平见过,正是张家药店的那名青年。
再外围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都是些看客,不时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在丰城镇的这几日,风平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但从他们的架势来看,显然不是来寻医问药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此时,柳怀仁正站在医馆门口,将柳月璃护住身后,与那为首的青年对话,声含怒意。
“张朗,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与你父亲可是故交,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万事不要做的太绝!”
那张家少爷张朗,闻言阴沉着脸,斥责道:“别拿我那个死去的老爹说事,现在的张家由我做主,远的不说,就在咱们丰城镇,我张朗说的话哪个敢不听?我想要的人哪个敢不从?偏偏就你柳家不识抬举。”
柳怀仁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张朗笑了几声,又好言相劝道:“柳世伯啊,将月璃嫁入我张家有什么不好?怎么说也是个正房,我定然不会亏待她的。而且我们张柳两家联姻,这在丰城镇本身就是一段佳话。以后呢,我就叫你一声岳父,你这脸上不也有光不是?”
“无耻!”柳怀仁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登徒浪子,简直就是不知廉耻,色胆包天!”
那被他一直护在身后的柳月璃此刻也站了出来,对那张朗怒嗔道:“我柳月璃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柳月璃说完双臂不住地颤抖,双拳紧握,显然气极。
可那张朗却是不怒反笑:“哎,可惜了,本来等我们成了亲之后,我还能仗着张家的势力护着你,可既然你这么绝情,那我也只能坐视不管了。”
“你,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柳月璃神色紧张,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朗呵呵笑道:“这件事还用说出来吗?大家想必都心知肚明吧?近几日失魂症频发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丰城镇出了不祥之人,而这个人就是他柳家之女,柳月璃!”
柳怀仁闻言勃然大怒:“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失魂症古来有之,与我家小女何干!”
张朗反问道:“这失魂症是有,但这白日离魂自古以来可曾有过?”
柳怀仁道:“白日离魂确是仅见,但我家月璃也是在这丰城镇里长大的,怎么以前就没出现过这种事?”
张朗冷哼:“呵,那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女儿是前些日子刚满的十六岁吧?”
“这......”
柳怀仁似乎已经看出了张朗的用意,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那张朗扫了一眼围观的镇民,复又说道:“近些日子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这白日离魂显然是遭了天谴,而这祸根就是她柳月璃。她本就是名阴煞之女,因为年龄不到,未曾显现。而今年满十六,命中劫数应验,那是触犯神怒的,就连阴神大老爷也不愿庇护我们。如此放任不管,他日必成祸患,说不定将来我们全镇的人都会被她克死!”
张朗这一席话说完,人群中立刻开始躁动起来,大家议论纷纷,其间不乏有人问道:“张大少爷,若真是像您说的那样,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张朗义正言辞道:“为了我们丰城镇的太平,为了大家的性命,唯一的办法只有将这阴煞之女作为祭品,献祭给阴神大老爷,以此平息神怒,让阴神大老爷重新庇护我们,如此才能化解此劫,保众人平安。”
“活人祭祀!”
这个生僻的词语在人群中瞬间炸裂,人们神色各异,有惊恐,有麻木,也有人露出了凶恶的目光,但更多的还是为难。
“这用活人祭祀不太好吧?古未有之啊。”有人说道。
张朗瞥了那人一眼,怒道:“古未有之?那白日里失魂的事以前就有吗?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手段,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人被张朗呵斥得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多话,人群中也瞬间安静下来,无一人敢出言劝阻。
门口的风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感到了无比的震惊,但作为一个外人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而且这张朗显然是早有预谋,逼婚不成,反目成仇,甚至用上了如此恶毒的手段,想要将柳月璃置之死地。
或许他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那坊间的谣言根本就是他所散播的。
此时风平才恍然,昨日在大街上,行人们那种怨恨的眼神不是冲他而来的,而是因为柳月璃。
柳怀仁已经气得直哆嗦,可还是咬牙说道:“你......你这是信口雌黄,你觊觎我家小女不成就栽赃嫁祸,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月璃是那阴煞之女?”
“证据?呵呵,好,我今日就让你死得明白。”张朗的神色由阴冷变为强硬,面向众人,正色道:“这阴煞女之事并非出自我张朗之口,而是被一位高人点破的,是吧?贾道长。”
随着张朗一声呼唤,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道人面黄肌瘦,双眼凹陷,唇边留着两撇山羊胡,着一袭黑色道袍,身后背着一柄木剑,右侧腰间还挂着一个灰白色的葫芦。
一副神棍打扮。
这道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丰城镇,有认识他的人露出恭敬的神色,即便是张朗这种自恃甚高的人,也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请那道人站在前面。
张朗对那道人行了一礼,说道:“贾道长,您来评评理,我刚才所言可有半分假话?”
那贾道人摸着两撇胡子,一副高人做派道:“张公子所言确实不假,这女子乃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可谓纯阴之命。这种命相之人本不该活到今日,显然是吸收了一方阳气。但阴煞之身乃是命中注定,断难更改,待到她成人之日便是体内煞气外泄之时,四方阴魂皆为其所惑,涂炭生灵,是为天道所不容啊。”
贾道人说话间,张朗的嘴角逐渐勾起一抹阴笑,等到说完,他便不失时机的问道:“那为今之计,是不是只有诛杀此女啊?”
贾道人点头:“唯有除此阴身,方能以绝后患。”
低沉如洪钟般的声音犹在回荡,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而此时的柳怀仁眼中却是充满了困惑,他看着那贾道人,以不可置信的口吻吐出几个字来:“贾道长,你……”
“你什么你!贾道长可是修道的真人,他的话岂会有假?”张朗打断柳怀仁的话,又转向贾道人,恭声道:“道长,这老小子想要证据,您看......”
贾道人面色淡然如水,徐徐说道:“这个简单,只需一道觅阴符,结果自见分晓。”
说着,那贾道人便自怀中取出一道灵符,对着上面吹了口气,随后那道灵符便无风自起,宛如生灵一般在场中四处寻觅起来。
觅阴符绕着众人转了一圈,而后骤然一滞,如同闪电一般向着柳月璃射去,眨眼之间已是贴在了她的身上,任其如何撕扯,却始终摘不下来。
而那道灵符也由原来的淡黄,逐渐转变成了溢满诡异气息的黑色。
众人见此,再度沸腾,人群之中惊叫连连,那些人的神色也无一例外的换成了惊慌和恐惧。
柳怀仁还在争辩着什么,但那话音早已被人群声淹没。
风平也有些诧异,并非因为那道灵符,而是因为这个贾道人并非普通的神棍,而是一名真正的修士。
他刚才呼出的那口气,明显蕴含着灵力,但他的境界似乎不高,虽然一时间无法断定,但应该不会超过锻体境。
为什么一个修士会来到此地?还要牵涉这世俗之事?
风平想不通,但这件事情显然并不简单。
人群的躁动渐渐平息,柳怀仁的声音也终于凸显出来。
“大家静静,大家静静,听我说一句。我柳家也是受害人啊,我夫人也是患的失魂症,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请大家放心,我柳某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治愈此病的方法。”
柳怀仁说着声泪俱下,那些镇民多少也有些动容,但在恐慌面前,同情和理智只能位列其次。
这时,一名身为镇长的老者说道:“怀仁啊,我们知道你医术高明,可这失魂症不比别的病,非良药所能医治啊。这都好些时日了,那几人的病症可曾有半点起色?柳夫人不也是未有好转吗?”
又有一妇人说道:“柳神医,不是大家不相信你,可这毕竟关系到全镇人的性命。月璃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于心不忍啊,可这......哎,也是没办法啊。”
一阵叹息声后,那李家娘子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柳神医,为了全镇的人,也为了我家李二,您就发发慈悲吧……没有我家李二,我这孤儿寡母真的活不下去啊……”
有人上前将李家娘子搀扶回去,有人说了些难听的话,但也不少受过柳怀仁恩惠的人想要为其争辩几句,但碍于形势,只能暗自吞声,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柳怀仁心灰意冷,不再说话,他的身体有些虚弱,在柳月璃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张朗见此更加得意,意味浓厚的说说:“柳神医啊,你也是这丰城镇的老人了,也是喝这离江水长大的,难道就不能为了大家的安危有所牺牲吗?”
柳怀仁缓了口气,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柳怀仁无能所致,可与我家小女无关啊……大家能否卖我个面子,容我再想想办法......”
张朗上前一步,不依不饶道:“这柳神医的面子我们自然要给,可是时间它不等人啊,说不定接下来又会生出什么乱子,大家可不会拿自己生命来等你。是吧,各位?”
张朗说完又看向贾道人:“贾道长,还请您为我们丰城镇择个祭祀良辰,依我看此事不宜久拖。”
贾道人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随后说道:“那就定在明日午时吧,阳气最盛之时。”
说罢,也不待众人回应,那贾道人便独自扬长而去。
贾道人走后,那围观的人群也怀着各种心情纷纷散去,最后,柳家医馆门前只剩下了张朗一伙人。
那张朗的脸上依旧带阴冷的笑容,踱着步子走近柳月璃,几分戏谑的说道:“怎么样月璃妹妹?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现在叫我一声相公还来得及,否则等到明日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月璃……”柳怀仁回头看向柳月璃,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柳月璃紧咬着嘴唇,最终仍是忍不住哭道:“我死也不嫁!”
说完,扭头便跑。
柳月璃这一回身,恰巧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风平,但只是片刻的停顿,随后便一路哭着跑回了正房。
然而正是这一秒钟的对视,却让风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
他从这个女子的眼神中看到了羞愤和无助,甚至还有绝望后怨恨。
正是这一秒钟的动容,让他早已沉淀下来的心境再次掀起波澜。
流言如刀,杀人于无形。
风平感受过这种无奈,他深知柳月璃此刻内心的痛楚。
不同的是,那时的风平身边还有朋友,能够为他分担。
可现在的柳月璃呢?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命运,她不过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要如何才能面对这个世界不公和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