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臧国,北都城,古臧寺地下水牢
听完迦叶佛陀的劝诫,这位相貌极美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虽然眼角有一些皱纹,但是依旧还是保养极佳,微微颌首道:“多谢迦叶大师了,我都明白的。”
迦叶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铁门。
入眼是一口黑色的潭水,里面竖立起一根黑色铁柱,上面刻着无数纹路,连带着一根根凸起锐利的尖刺,上面是已经干涸的黑色鲜血,一个裹着脏臭黑色长衫的男子被钉在了上面,蓬头垢面,身上缠着数根粗大的铁链。
如果是普通人承受这样的刑罚,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但是对他而言,已经在这地牢里待了十多年了。
“真是莫大的嘲讽啊,孙星河,我们多年不见了。”那名相貌极美的女子笑吟吟道。
那个须发脏乱,一绺绺的垂下已经臭不可闻的男子闭着眼,没有说话。
雪玲长公主并没有生气,甚至似乎不介意那股臭气熏天,走过去紧盯着那个男子道:“孙星河,当年我才十几岁,也听闻你当年的丰功伟绩,白衣白剑,人间麟君,多么潇洒啊。”
孙星河,这个男子现如今已经很少人知晓了,但是他却是林校长的徒弟,并且是唯一一个。
三十年前,林校长和他的十七个人来到了这片大陆,孙星河也是最早跟随的一位,但却不是穿越者身份。
孙星河早就在林校长建立华夏学院一直追随在左右,实力姑且不论,最早被世人熟知还是因为他的相貌,一身白衣配着白剑,纤尘不染,沉默寡言,是真正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孙星河并不是大珑国人士,而是大夏国名门之后,复姓公孙,后来“五王伐夏”时公孙家族沦陷,年仅七岁的公孙星河就被林校长救下,不过那个时候孙星河还没有长开,而是一个总是哭鼻子的小屁孩儿。
于是乎就有了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油腻大叔牵着一个粉玉雕琢的小男孩儿,他的姓氏也是林校长改的,说是公孙星河不好听,就叫孙星河了。
传闻孙星河三入帝都,每一次都惹得整个帝都的烟花柳巷全部都沸腾了起来,青楼教坊大大小小花魁青倌都争相去瞧。家家户户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淡妆浓抹的走大街小巷上,只为邂逅一次那传闻中绝美男子的孙星河。
后来大珑国先皇更是亲口御赐“麟君”,以麒麟之貌相指,一时之间孙星河这三个字就是指为美男子。
更有甚者,帝都一位名声斐然、声色双绝的花魁,为自己赎身,只为侍奉在麟君左右,为奴为婢。
而这样一位麟君,剑术修为同样冠绝同龄人,元力修为深得林校长真传,被林校长亲口点评为“命运选择的主角光环”,一度让林校长怀疑假如没有自己这个穿越者,主角应该是孙星河才对。当然,这些林校长自然知道没人理解,也就没仔细去解释,只是对孙星河视如己出,就好像是亲子一般。
忽然被说起旧事的伤,孙星河依旧还是闭目不语,只是那一口黑色的潭水突然沸腾起来了,咕嘟咕嘟地宛如煮沸的开水。
雪玲长公主有些惊骇地后退一小步,周围的数位大内高手级护卫立即临阵以待。
他们这些护卫自然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光是一个林校长的徒弟就足以让人敬而远之。要知道,当年林校长未失踪前,是靠着一次又一次从未有人看好过的战役堆积起来的,是靠着筑起一座又一座京观堆积起来的,赫赫战功足够压着的三大国家抬不起头来。
就在地下寒潭水沸腾到极点的时候,忽然升腾起道道水流激射而起,化为一柄柄极细的长剑,组成到一个玄奇绝妙的剑阵,道道长剑指向众人。
“孙先生,不可!”门口的迦叶佛陀听到里面的异动,几乎转瞬间来到了雪玲长公主的面前,双手合十间,无上大佛力笼罩,全力防守。
古臧寺的法门皆是罕达圣僧从神秘不可知之地带来的心法《般若观想法》,最是中正平和,浩荡雄浑。而迦叶深得罕达圣僧的真传,心性坚韧不拔,也最得慧根,此时运用的乃是《般若》中的金刚不坏体。
金刚不坏体共有六层,不过传闻只有罕达圣僧练到了第六层,铸就无上金身,号称防御力无敌。迦叶佛陀虽然练到了第五层,但已是很多人难以破开他的防御。
一柄柄水剑上面水波流转,就在那些护卫大汗淋漓之际,忽然孙星河无声地散去支撑这些潭水的元力,一瞬间的剑拔弩张瞬间消散。
迦叶佛陀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倒不是惧怕与孙星河一战,如果说是在其他地方,他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身后此时站着雪玲长公主,迦叶再怎么置身事外,那也是如今唐臧国国主刘睿的姐姐,真要是出了意外,恐怕就难以收场了。
孙星河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睡眼惺忪,声音有些沙哑,“迦叶你这个老秃驴,没事不要打扰我休息。”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雪玲长公主这才开口,也重新变得尊重道:“孙先生,这次是我请求迦叶大师让我见见你的。或者说,是华夏学院那边来的消息。”
听到这里,孙星河终于不再假寐,而是看向那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眯起眼问道:“你是……”
雪玲长公主看着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子,开口自我介绍道:“唐臧国长公主刘雪玲。”
孙星河点了点头,“关了这么久,都快忘记了,赫连川那老匹夫还活着吗?”
雪玲长公主巧笑嫣然道:“赫连老将军尚且健壮,孙先生能如此挂念,倒也是有心了。”
孙星河点头道:“希望那个老匹夫留着命,还有那个七离山的七位山主,都要活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终有一天要去找他们,让他们一个一个死在我手上。”
雪玲长公主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微笑道:“我倒是听说,以前孙先生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可惜似乎也是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她是叫……曲华裳吧?”
“你是在激我?”孙星河忽然有些发疯,刚刚沉寂下去的寒潭水再度沸腾起来。
“孙星河,这么多年不见,脾气倒是越来越暴躁了。”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走进了一位穿着一身朴素麻衣的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雪玲长公主如临大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焦急地看向迦叶佛陀。
“荀司徒令。”迦叶依旧是颌首低眉,双手合十。
司徒令是唐臧国最高的文官之职,兼任中书堂,而唐臧国的武有赫连山的胞弟赫连川,文只有一个人当其第一,自然是荀诩。
这一位极具文人风骨敢当年在多摩部承受各种侮辱还能夸下海口的门客,本应该极少问政事了,此时居然亲自前来。
荀诩微微点了点头,其实细看,他也只是一位高瘦的老人,从小体质虚弱,身子骨差,加上从小没有怎么吃过一顿饱饭。
最早的时候,出身寒贫的荀诩在学堂里可以不吃饭只为买一卷书册,同行的学生皆笑他,称他为书痴。他总是一笑而过,只是有一次和他人争执,头一次脸红脖子粗的喊道“身死,青史留名!”
这多么可笑,南唐国士子千千万万,一个出身低贱的贫寒士子,有什么资格青史留名。
后来他参加南唐国荆州南阳郡的文坛集会,却被拒之门外,理由竟是其衣着破烂,名声不显。荀诩坐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文人雅士身着锦衣绣服,高谈阔论,他愤然不已,在门口写下了“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这几个字,一时之间引发文人怒骂。
荀诩后来几经转折,受尽了人世间的百般刁难侮辱,在穷困潦倒之际,结识了一位喜好书法的郡守,荀诩善于临摹诸多字帖,惟妙惟肖,故而也引得那位郡守欢喜。
偶然一日,荀诩在一次郡守席间看见了那位举国最高的武官,三军之主的赫连山。那是郡守好不容易知晓赫连山巡视地方,特意安排荀诩当场表现临摹一位书法大家的文章字帖,以博得大将军的欢心。
荀诩却看见言语间这位南唐国大将军赫连山只是饮酒吃菜,轻视自己,便一怒之下写下“匹夫之勇,安可谈论书法,对牛弹琴,贻笑大方而已”。
吓得郡守脸色苍白,只有这位魁梧如山的赫连山哈哈大笑,丝毫不介意,开口道:“临摹他人文笔,只不过是窃取他人之名以壮自己之名,自欺欺人而已。”
就这样,荀诩稀里糊涂地就被郡守送给了大将军赫连山做门客,但是荀诩在做别人门客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意思,从未献上任何计策,也从不开口说话,只是终日喝酒写字,诵经背诗。
可惜,南唐直到最后灭国一战,赫连山败于南唐景河,死于乱军之中,看不见日后的荀诩所作所为,不过想到如今靠着荀诩建立起来的半壁唐臧国,赫连山也应该泉下有知,安然闭目了。
时至今日,位极人臣的荀诩完全有资格锦衣玉食,但是依旧穿着朴素,粗茶淡饭。
此时这位老人看向被钉在黑色铁柱上的孙星河,幽幽一叹,“长公主殿下,我不清楚您和陛下达成的协议,但是我想说的是,为什么你们不和老臣商量。”
雪玲长公主脸色苍白,怯懦道:“荀司徒,这件事确实因我而起,是我私下让皇弟同意和华夏那边达成了一致。”
荀诩沉声道:“老臣是老了,长公主殿下和陛下做主,我确实不该过问太多,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阻止放回孙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