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人。”叶乘右手一挥，属下立马照办。
“啪”的一声，锁着大宋俘虏的铁链应声落下。
有人高兴着手舞足蹈，忘了立刻拔腿逃离；有人麻木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着混沌的双眼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人胆小地不敢相信自己得救了，拔腿就四处乱冲。
“你们安全了，快入城门吧，到了东境就找到家了。”
宋煜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
一群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一股脑冲向了城门。
“大哥哥，谢谢你，你是好人，谢谢你救了陌儿。”
一脸泥土的小女孩抓着宋煜的衣角，满脸赤诚地抬头望向宋煜。
“茉儿？是茉莉花的茉吗？”宋煜弯下了腰，与眼前的小女孩平齐。
“娘说是“陌路愿相逢”的陌，是耳百为陌。”
小女孩一脸幸福，丝毫看不到战争带来的阴霾。
“是个好名字。陌儿，快入城吧。”
宋煜目送着小女孩离开，眼中看到的却似乎是另一个人。
李晟在城门口盯着东裕军，护送被俘虏的大宋子民入城。
“现在所有百姓都入城了，你满意了吧？”
叶乘挑衅地看着宋煜。
“李老将军也入城后，我就随你回东裕。”
宋煜看着被东裕士兵抓着的李石，使了个眼色。
“那不行，一旦李石入了城，我东裕军就成了大宋的靶子，你别想把我当傻子。”
叶乘一脸怒相。
“那你想怎么办？”宋煜顿感棘手。
“你和李石一起随我回东境，等你说出了藏宝图的消息，我立刻派人送李石回来，保证他性命无忧，比现在还生龙活虎。”
叶乘从来都是个厚脸皮的人。
“王爷万万不可，这坏心眼的从来不会信守承诺。”
李石焦急地挣扎，却无法摆脱钳制着他的士兵。
“不行，老将军说得不错，叶将军从来不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不先把李老将军送回东境，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宋煜难得如此执着。
“你不相信我，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叶乘虽然表面上答应了宋煜的提议，但他始终不完全相信宋煜，故而想把李石牵在手里，用来挟制宋煜。
他以为已经甩出去一大块肉了，宋煜会应了自己。
“我不过命一条，只是可惜了老将军陪我一同赴死了。”
宋煜破罐子破摔，做出一副无所谓、不惜命的样子。
“我本是田亩莽夫，有幸能得皇上赏识，早已尝腻了荣华富贵，死有何惧？”
李石说得颇为真心实意，似是在知天命的年岁看透了生死。
“好，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但是我劝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会让你尝尝肝肠寸断的苦楚，听说你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现今正在东境城内吧？”
叶乘生怕宋煜真的一死了之，却还是不甘心地威胁了宋煜几句。
他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几句话，竟戳中了宋煜的心窝子。
宋煜彷如心间被北风吹出了个大口子，直往里灌风，凉入骨髓。
“茉儿，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宋煜用力地闭上眼睛，以为这样就能将眼泪逼回去。
“王爷，对不住了。”叶乘示意两个手下给宋煜带上链条。
宋煜不做反抗。
“李老将军，痛快地滚吧。若不是王爷，我定不留你这条狗命。”
叶乘一直被各国将领诟病，不仅仅是因为他手段狠辣、性格残暴，更因为嘴贱的弊病。
叶乘嘴上留德，比十五的夜晚升太阳还难。
“老将军走吧。”
李石竟从宋煜的语气中品出了语重心长地意味。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入了城门。
李晟早在所有俘虏入城后就回了城楼观望，此刻也只有几个稍机灵的小兵守在门口，一边迎接李石归来，一边提防着门外的东裕军。
“李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宋煜突然大喊一声，充满磁性的声音中含着几分莫名的苍凉。
“闭嘴。”叶乘担心宋煜是在打什么哑谜，时刻担忧被宋军反击。
其实此刻宋军就算倾巢而出也打不过调来三十万援军的东裕军。
就算为着城中百姓着想，也不敢在没有足够筹备的情形下正面应战。
“撤，”以免夜长梦多，叶乘准备速速离开。
“李晟，你还在等什么？”被东裕军推搡着的宋煜又一次朝城楼上喊。
李晟一张脸绷得比死了娘亲还难看。握着弓的手在发抖，双腿也不受自己的控制。
“李晟，是个男子汉就快点，别磨磨唧唧。”宋煜已经顾不得叶乘疑惑地眼神越来越浓。
“你给我闭嘴。”叶乘说着，就一巴掌甩在了宋煜脸上。
雪嫩的肌肤刹时染上一片殷红，嘴角还有一串不起眼的雪珠子。
李晟厌恶自己此刻怎么不是个瞎子，偏生瞧见了那人的模样。发髻被打散，一头如墨黑发披散开来，扬着唇角笑得灿烂，血迹污了一口白齿。
李晟冷汗直流，肌肉绷紧地能弹开几个厚实小伙。
“你别再笑了，我求你别再笑了。”
李晟一声怒吼，手中的箭如脱缰的野马，“咻”的一声，飞过城墙，刺过斜阳，入了宋煜的心脏。
笑着的人依旧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动。只是嘴角的血流得更欢快了。
这一刻，世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李晟麻木地看着倒下的宋煜，面无表情。
李老将军一时失语，说不出话。
叶乘保持着前一刻打骂宋煜的姿势，龇牙咧嘴了好久。
本就是任人操纵的两国士兵，更是随着主子凝住了场中的那温润男子。
一袭白袍渐渐染红，宋煜想起了嫁衣。
九岁那年，茉儿指着成衣坊的嫁衣，说以后长大了要穿着它嫁给自己，小小一团的姑娘羞红了脸，捏着表哥的衣袖捂住了脸。
呼吸越来越浅，心口越来越痛，宋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茉儿，对不起，如若有来生，我还想遇见你。不，还是不要，不要遇见我。”
天空还是那么湛蓝，白云还是那么漂浮，风也还是那么轻柔，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宋煜彻底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