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蔡家父子已经醒了酒,盘腿坐在炕头上。
“爹,刚才为何说其他家的娃娃都好了,俺可是听说张大用家的娃子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蔡老汉的儿子憋了许久,终究没有沉住气,开口问道。
“你这个憨驴懂个逑,阎王让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要是让这个路大夫把村里的孩子都治好了,阎王能敲上咱家门来。咱家的果儿能被路大夫治好,那是他的福分,若是全村的娃娃都被治好,果儿可就难说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蔡老汉打断了儿子的话,“这里面的计较你都不懂,听我的话总是没错。”
“这路大夫也是透着古怪,北岱山纵横不知多少里,寻常猎户一个人也不敢深入,这路大夫一个半大小子凭啥带着一把刀就敢走上一遭。”
蔡老汉眉头紧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说道:
“我要出去一趟,你莫要多管闲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要说,一切等我回来。”
说完了便下了炕,出门而去。
现在头岱村的村民虽然没有住在山跟下,但偶尔也会受到野兽们的侵袭,每个月总有几个夜晚能听到狼群的嚎叫。
但如果你足够细心,你便能听出其中的规律和蹊跷来。
从头岱村往北走个几里地,就是头岱村的旧址。
二十多年前一场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正是这场天灾,让当时还住在山跟下的头岱村村民们伤亡惨重。
幸存的人们没有选择在原地重建家园,于是许多没有找到被埋亲属的村民们把这里当作了坟冢,就这样原来的头岱村也就变得更加荒芜。
每当月圆之夜时,存活着的头岱村村民们总能在家里听到山脚下传来的狼嚎,更有人曾看到阴森的鬼火,据说是冤死的鬼魂至今不肯散去,在这里徘徊,寻找。
此时旧头岱村的断壁残垣突然发出了一抹光亮,这道光不同于鬼火的凄冷阴森,更像是普通人家中的菜油灯。
黄色的光晕慢慢散开,在月光不曾照亮的地方,静坐了一圈安静沉默的人。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连动作都很缓慢,偶有几个人怀里揣着把猎枪,样子像极了雕塑。
微弱的灯光照不亮他们的脸庞,只能看到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长,然后印照在断壁残垣上。
身处其中,你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心跳,但你却感觉不到他们的生气。
不知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人都到齐了。”
“老蔡,这么晚,突然把俺们叫出来干啥子。”
“今天村里来了个小大夫,治好了我家娃娃。”如果路凡在这里,他一定能听出这是蔡老汉的声音。
听了蔡老汉的话,照在墙上的影子们蠕动着,如群魔乱舞。
“俺家的娃娃被治好,是他的福分,若是全村的娃娃被治好,可就不好说喽。”蔡老汉见状高声喝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老蔡,俺家的娃就活该等死吗?”
原本安静沉默的人群,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够了。”苍老的声音似乎很有权威,呵斥之下原本吵闹的人们又重新的安静下来。
“大家还记得我们因何而来吗?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惨状吗?还记得我们在神前立下的誓言吗?老蔡家的娃娃被治好是神的恩赐,如果肆意挥霍神的恩赐,你们就不怕触怒到神吗?”
“那大夫现在在哪里?”见众人不再多言,这个苍老声音铿锵有力继续的问道。
“住在俺家里,这大夫年纪不大,却处处透着古怪,自己一个人带着把刀就敢在北岱山走一趟。“
“那就看住他,莫让他多管闲事。“
“今日原本想多灌他些酒,让他少问村子里的事儿,好吃好喝送走他,谁晓得他酒量大的惊人。”
蔡老汉迟疑一下,慢慢说道:“若是他不知道好歹……”
“那就让神决定他的去留,愿神安详。”
“愿神安详。”众人附和道。
路凡回到蔡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现在的路凡非常喜欢夜晚,它的静谧,它的色彩,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脸上,每一寸的肌肤上,月光仿佛都被他吸收到了身体里。
此时少年苍白的脸庞是如此端庄安详,如果忽略掉他的身高、浓重的眼袋和眼圈,谁都会赞叹一句好少年。
每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路凡才会觉得精神舒缓了不少。
耳边传来的尖叫嚎啕,脑海中的奇形怪影,魂魄里千刀万剐的痛苦,在这一刻都会沉寂许多。
从下山以后路凡就没有睡过觉,即便在夜晚这些痛苦折磨减弱了许多,他还是无法入眠。现在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趁着月光冥想一晚。
无法睡觉这件事,已经困扰路凡很久了,他尝试过各种迷药、酒水、甚至是妖术仪式,都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安眠。
努力过后的路凡也慢慢的接受了这种现状,当一个人被一件事困扰很久,这件事便很难被当作麻烦,因为你已经习惯它了。
抛开没有睡眠导致的眼袋眼圈和病态的面色之外,不睡觉这件事对于路凡来讲已经不存在任何困扰,只要在月光下冥想一晚,疲惫的魂魄和身体就能得到滋养和休息。
路凡就这样盘腿坐在房顶上冥想,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玉般光润透明。却没人看到在他的身后,有一道暗影从他后背钻出,形状有如一个蛇头一般,时不时的吐着信子。
恰在此时,蔡老汉悄悄的打开自家院门,蹑手蹑脚的进了厅堂,全然不知房顶的那道暗影正紧紧的盯着他,一双竖瞳说不清的妖异可怖。
暗影蛇头张着大嘴无声的嚎叫,是要把谁吞噬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