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维世界中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回到现实生活后,我很快就睡着了。在迷迷糊糊之中,我全身越来越冷,耳边传来了别人说话的声音。有人打开了灯,我试图睁开眼睛,但强烈的灯光晃得我只能眯着眼睛。有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围着我,他们一边摆弄着器械,一边交流着,但我听不清他们的话语。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手臂,我没有疼痛感,但感觉到有液体被注入了我的身体。接着,有一双手靠近了我,手里攥着一把手术刀。我想要挣扎,但是使不上一点力气;我试图叫喊,却连声带都感知不到。刀片没有停留,离我越来越近,刀身反光,刺得我只能死死得闭住眼睛。我全身麻木,接着感到晕眩,像是从幽暗中逃出了一瞬,又要被抓回幽暗。冰冷的金属硬物碰到了我的额头,停了下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滑动。我在意识即将消散的一刻,集中所有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别过头,身子往一侧滚去……
我的头磕在地板上,疼痛感让我清醒过来。黑暗中,只有智能设备的指示灯亮着。我躺在床边的地板上,周围没有别人。我还在房间内,刚才只是做梦。我看了下时间,半夜两点,才睡了四个小时,但此刻我已困意全无。看到房间中的床,我忍不住会回想起刚才的梦境,那感觉如此真实,好像是我的亲身经历一样。我不想待在房间中,于是穿上了衣服,走出了门。
此刻走廊里一片漆黑。由于见不到日升日落,白天和黑夜没有了自然的提醒,为了保持人类正常的作息,基地里有严格的作息时间控制。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是规定的白天,所有公共区域的灯都不会关,而晚上八点以后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之前,是规定的黑夜,大部分公共区域的灯都不会开。基地里有个纪律,关灯后每个人就要回到自己房间内,没有特别原因,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我实在在屋里待不下去,拿着夜里用的电子灯,去往公共餐厅,食物的供应是二十四小时全自动的,餐厅也没有关门时间。我在餐厅待着,被人发现了,可以解释成肚子饿了,来吃点夜宵。如果能遇到别人,就更好了,我急需和人随便聊聊,摆脱孤独的感觉,转移下注意力。
公共餐厅中,并没有人,只有食物生成器配套的机械臂还在周期性的摆动着,让我联想起了玩具招财猫。就在我思考着,要不要合成点吃的,传来了一串熟悉的咳嗽声。我分辨出这是住我隔壁的权叔发出的,每天我睡前总能听到他的咳嗽声。我顺着声音寻去,医疗室的药品仓中有一丝微弱的灯光。我关了自己的电子灯,走到药品仓门口。门没锁,我透过门缝偷瞄,屋内的那盏电子灯开的是最低档,照不清人的脸,但根据身形判断,应该就是权叔。只见他在药品柜上找出了一个玻璃瓶,把瓶中的无色液体,倒入了一个干净的烧杯。我还在揣测,他准备做什么。结果他竟然端起烧杯,喝了起来。
“权叔,你在干吗?”我赶紧冲了进去。
“乔毅,你怎么在这?”他看见我,慌忙地放下烧杯,把装无色液体的玻璃瓶塞回了柜子。
“权叔,你别想不开啊!”我赶紧安慰他。
“嗐,你误会啦,我……”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就是偷偷喝点酒。”
“喝酒?喝酒,您为什么要半夜三更跑这儿来喝?”
“你不知道。以前啊,基地里的人,晚上关灯了没事,就爱在房里喝酒。结果喝着,喝着,就整出了不少荒唐事。上面的人,一气之下,就把酒给禁了。”权树说道,“现在每个人房间里啊,都装了酒精探测器。别说是喝酒了,你把酒瓶子一打开,探测器就响了。我也是琢磨了好久,我才找到这个地方。这里是医疗室,酒精在这儿存,也在这儿用,这儿肯定没设酒精探测器,否则还不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另外把酒藏在这儿,就像把树木藏于树林,一般人哪发现得了。”
“可你自己不会弄混吗?”我问道。
“我当然做了标记。”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何况我这鼻子,老灵了,别说是分辨纯酒精和饮用酒,就是酒的度数我也闻得出来。”
“这样啊,是我误会了。”我不好意思地说道,“但是您咳嗽得这么厉害,怎么还喝酒?”
“咳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喝酒是老习惯了,放不下。”权叔回答完,把目光转向了我。“你怎么也大半夜不睡觉啊。”
“我……我饿了,睡不着,出来找点吃的。”我找了一个借口。
“吃好了吗?”
“额……随便吃了点。”
“那一起喝一点呗。助眠!”还没等我同意,权叔已经拿出了那瓶藏回去的玻璃瓶,又给我拿了一个烧杯,倒了一点,递给我,然后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一大半。
“来尝尝,都是我费劲心思偷带进来的好酒。”权叔说着,自己喝了一大口。
盛情难却,我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酒进入我的喉咙,像点起了一把大火,我被呛得直咳嗽。
“哈哈,不常喝酒?咳~咳~这酒是个好东西啊。”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咱们现在可是酒友了,我半夜偷喝酒这事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那是当然。”我笑着说道。
“我爸很爱喝酒,我的印象里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喝醉了酒躺着。”一杯酒下肚,权叔开始放松地和我闲聊起来。“我小时候他就喂我喝酒,我年轻的时候也常和朋友喝酒来打发时间。那时候的日子,真无聊啊,没什么可玩的,不像现在体感游戏这么普及。”
“权叔,您去过地表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去过?我是在地表世界出生的。”权叔有些得意地说道。
“那当年我们到底为什么被迫逃入地下呀?”我问道。
“那时候我还小,我对地表生活的唯一印象,就是下雨,不停地下雨。雨下多了,洪水就泛滥了。开始只是淹了道路,淹没住宅,接着靠海的城市就泡在海水里了,之后连海拔高的地方也没能幸免。咳~咳~我爸妈就抱着我一路逃,躲避洪水。最后实在躲无可躲了,我爸妈用大半辈子的积蓄换了一个地下世界的容身之所。”权叔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还会时不时地咳嗽。“但那根本不是一间屋子,那是一个地牢啊。那时候地下世界是紧急启动的计划,给普通百姓造的住所叫蜂房,建设得十分简陋,什么自动化设施都没有,空间也十分狭小。咳~咳~我们一家五口,我父母、我哥哥姐姐和我,就挤在二十平方不到的蜂房里,蜂房间的走廊窄得只能通过一个人。我们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超过周边的五个蜂房。”
“最可怕的不是居住环境有多差,而是绝望的情绪在蜂房里蔓延。咳~咳~那时候每天都有人自杀,死尸一被抬走,就又有人住进来。蜂房里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人。”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喝了继续说道。“我父母也很绝望,都是靠酒撑过来的。不仅自己靠喝酒打发时间,靠醉酒逃避现实。喂孩子喝一点,孩子也不哭不闹了。”
“所以说,这酒啊,是个好东西。”权叔把杯子中的酒喝了一个干净。“哎呀,今天和你聊着聊着,就喝多啦。咳~咳~差不多该回去了,被人发现以后可就没得喝了。”
“好吧,那我扶您回去。”我看他醉醺醺的,有点担心。
“不不不。你先走,我们不能一起回去。”他的意识还很清醒,“别担心我,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要不您先走吧。我在后面看着。”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好吧。那我先走了。”权叔说完,便起身离开,快出门时,他转过身,掏出了一个东西塞给我。“哦,对了,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呀?”
“口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