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小巷,连小巷先生都已不在记得是何时,有一对爷女俩,爷爷时常穿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古铜褶皱干枯的手牢牢握住孙女细嫩肉嘟嘟的小手,一左一右,伴着斜阳从那条小巷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从未改变......
空气中飘荡着红茶的醇香,又掺杂着几缕曲奇的奶香,小巷先生的圆桌上难得出现了一盘小甜点,这是那位小姐送给她的,最近她总是来那条小巷遛弯,伴着夕阳,追着自己的影子从小巷的那头走到另一头,有时也会驻足在围栏边望着河水泛着的光。
也许她在眺望着希望,小巷先生有时这样想,可惜她不是那一位女孩,她没必要去前往河底,在那个深渊。
几日过后,小巷先生的圆桌终于塞不下那些小甜点后,它决定出去透透气,体验一下在夕阳下散步的感觉,那位小姐依旧在那里,看见它的到来,她似乎很欣喜也有些惊讶。
小巷先生没有过于理睬,它跳上小巷旁的矮墙坐在那里舔起了爪子。
那位小姐似乎是来了兴致,小心翼翼地靠近,从兜里抓出一把零食,慢慢举过去。小巷先生睁开双眼,放下了清洁的爪子,跳下矮墙,很受用地吃了起来,那位小姐轻抚起它的额头,露出欣慰的微笑。
“亲人离世后,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什么感觉。小巷先生动了动耳朵,窝在地上,慵懒地将脸埋了下去。
没什么感觉,只是感觉自己的世界少了个人。那位小姐平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会觉得遗憾吗?”
没有。小巷先生舔舐着爪子,认真梳理起毛发。
没有,即便有也无法再去实现了,没有。那位小姐依旧平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那天后,小巷先生再也没见到过那位小姐,但是从那天开始,它时不时地会在夕阳下,在那条小巷的入口,坐在那里,望着时不时路过的人们。
那个冬天很寒冷,像冰刺穿透身体一般,但是小巷先生每次回忆起来,总觉得是暖暖的。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位母亲将它用毛毯裹起,放在自己温暖得像火炉的怀里。即使已经模糊到记不清那位母亲的样子,至少那份温暖它用不会忘。
夜晚的小巷冷了几分,有几片树叶从树枝上飘落,那是死神走过的证明。小巷先生睁开眼,从小巷的黑暗处走出,望着一个方向。纤细渗人的白骨,破破烂烂的黑袍子,那位大人从黑袍中露出渗人的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巷先生恹恹地撤身退回巷子内。
依旧是不变的夕阳,再没有那爷女俩的影子;在无人知晓的梦之境,那位小姐牵着爷爷古铜褶皱干枯的手,走过不同的风景;在窗帘紧闭安静的卧室内,那位熟睡的小姐眼角流着泪。
在那位小姐的梦里:
爷爷在我前面背着手步伐轻快地走着,没走几步,我便上前挽住爷爷的胳膊,仿佛甜蜜的情侣,爷爷停了下来用泛着青筋却光滑瘦削的手牵起任年龄如何增长却依旧不变的她的小手,就像儿时他牵着我的手走遍大街小巷,走遍村外密林,走遍我仅有的儿时时光。回家的路并不远,只要从那条小巷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就像从前那样。从饱含鲜露的清晨,到蝉鸣柳摆的正午,再到斜阳印影的傍晚,我们走过了一个世纪,可我还想再跟他走一个世纪,爷爷的手微微收紧,似是回应,他愿再陪我走一个世纪。
我的另一半不曾许诺我的一世诺言,他却无声陪伴我走过,紧握着的大手和小手,一前一后的身影,我知道,此刻不是小美人鱼的泡沫,相隔几年未见的人,他就在我身旁——我的——爷爷。
人的死亡,本就是顺应万物之道,何须悲伤。
小巷先生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茶,翻阅着报道以前的旧报纸,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位母亲去世的报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