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务司围堵诏狱的事情一出,李乾兴便高兴得眉飞色舞,一把年纪的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明显地把情感流露在脸上,看来这次他是胜券在握了。
吴允执一离开诏狱就直接乔装进入李府,见到喜笑颜开的李乾兴后,他的面色上没有先前那般自信的模样,反倒多了几分疑虑。
“咦,吴大人怎么不悦呀?”
“今日见了张继贤,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也不至于让你一个锦衣卫忧心忡忡吧?反正我意已决,这两日就找几个文官联名奏他。”
“那人行事与常人不同,若不是周将军提醒,我还没怎么意识到。”
“我也见过数次,没觉得有哪里不同。”
“我没有证据,仅有感觉。不说他在朝堂的言论和其他类似昨日的行事作风,单凭他的话语都和常人不同。若不是他长着一副汉人的模样,我定以为他是化外人。”
“大明之大,无奇不有,你又何必在乎这些呢?这与我们行事有何关系,不论他是谁,是他杀了我侄儿,且涉嫌杀我兄弟,我就要让他死!”
“我觉得还需要再查查。”
“你……你能查出什么?你还怕误杀了无辜之人?昨天那何奎不就是被你折磨死的吗?他有没有贪污我们心里没数儿吗?这事没得商量,你可不要再顾虑了,我的吴老弟!”
“何奎的死确实出乎我的预料,怎么说也是个千户职位,结果死在了我的手里,说不定我会担责。”
“原来你是怕我上奏张继贤的时候把你杀害何奎的事牵扯出来!”
“何出此言?”
“你什么想法我不管,既然你不认,我也就不乱猜,吴大人,我给足你面子,但我定要弹劾外务司之大逆行径,你只须做个证人即可!”
“……但愿你能一击致胜,不留隐患……”
……
“父亲!父亲!”
屋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几声激烈地叫喊,出人意料的是,这人不是个普通下人,而是李家的大公子李治平。
如此一个大少爷竟然举止慌乱失了体面,不由得引来下人们惊异的眼神。
李乾兴听到喊叫声后,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指着李治平破口大骂:“成何体统!你是要让客人看笑话吗?给我滚去……”
没想到李治平直接跪地,垂头丧气地插话说道:“父亲!张大人刚刚……卒了!”
旁边的吴允执目光瞬间凝重,将头缓缓抬起瞪着李治平。
李乾兴忽然哑口无言,仿佛元神出窍,怔了一瞬又带着沙哑的腔调道:“哪……哪个张大人?”
李治平将头埋于地面,咬牙哭泣道:“张居正,首辅大人!”
李乾兴带着几分哀愁后退几步直接坐在了檀木大椅上,一言不发,失了意志。
……
几个时辰之后满城百姓皆知首辅归西,十几天之间消息传遍全国上下。
皇帝亲诏操办盛大葬礼,文武百官满面愁容不知所措,百姓更是自觉沉寂,京中数十天无人愿意张灯结彩。
所有群体心中的压抑在出殡当天瞬间爆发,京城之中哭喊声不绝于耳,是时,天阴如灰。
张继贤只见过他一面,但那日的他回想起书中的这位伟人,看着府门外的随风飘零的纸钱,心境难平,不由得望天落泪。
终究,这位自嘉靖年就进入内阁的一代名士,在为大明朝奉献了一辈子之后,在人民的爱戴声中归去了,去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从此世间已无张居正。
国之大丧,虽然悲哀,但正因为这天大的变故,也使得外务司那件事变成鸡毛蒜皮的小事,终究没有人再去追究它,也没有人想去追究它。
大洋洲
明缅战争结束已有半年之久,那支购于萨法维、驶自缅甸的船队终于在披荆斩棘之后寻到了南太平洋最大的陆地——大洋洲。
景言虽然知道这块陆地上最为肥沃的土地在东面,但毕竟东西两边相隔万里,出于路途的考虑她最终毅然决定就近登陆。
在大洋上航行了数百天的士兵们第一次看到目的地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激情,是久违的兴奋,但他们上岸后的第二天心态就崩溃了。
就连孙城也失去了先前的那份激动。
他们原以为这里是很美好的,所以不管海上的生活有多苦,他们心中还是充满了希望。
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烟,更没有集市,先前所憧憬的那些希望瞬间破灭,而此时船上的粮食却已经不足以支撑一个月了。
士兵们异常焦躁,景言当然看在眼里,她后悔没有先给这些人打上一剂“预防针”,面对着这群安土重迁的农家子弟兵,她费尽心思琢磨对策,起始两天几乎彻夜未眠。
直到第三天她成功地设定了登陆之后的生存计划,从这一千多人里面抽出五百人深入陆地进行探险和觅食,剩余的七八百人依然在岸边依照图纸打造城寨。
一切计划看似有条不紊,但总有哪些地方感觉怪怪的。
曾经她在外务司所感受到的那种尊敬忽然间荡然无存,就连孙城也心不在焉,仿佛在想些其他事情。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处境之尴尬,这些人不是开明书苑的人,也不是外务司的人,他们只是些云南的募兵,甚至其中一部分人仅仅参军不久。
这些募兵在云南和缅甸还能对提督大人百依百顺,可出了国境后,谁会真正对一名女子打心底里服从?
景言先前在海上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的她接收到某些士兵的眼神之后,忽然对自己的处境细思极恐,她现在唯有的依赖就是这些士兵们的顶头上司——孙城。
孙城拥有朝廷体制中的职衔,同样身为云南军官,其中也有许多人曾在他的麾下战斗,只要孙城稳得住,军队就不会有什么大变故。
可是……当景言找到孙城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面前的孙城神情十分不屑,倒不是景言想多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先前孙城在缅甸也算是勇武之士,对张继贤十分尊敬,如今的他,面对景言没有一丝对上司的敬畏。
景言发觉之后忽然说不出话来,这种感觉还是上会在京城遇刺的时候才有过的感觉,这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孤独感和无助感。
直到孙城冷漠地问“我们何时回大明?”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大权旁落,沦落为一个普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