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和风熏柳,花蕾初绽,浅草依依。近几年皇室纷乱频繁,加上时任南朝刘宋国君刘昱年少好玩、凶残暴戾,官员百姓苦不堪言,偌大的京城竟有些许破败之相。
京城西北处,有一座构建宏伟的宅邸,大宅朱漆大门,门两旁各立有一个威武的石狮子。门当中挂一幅金字匾额,上书“潜山候府”四个大字。这便是潜山候兼车骑大将军林忠义的府邸了。林忠义的祖父曾跟随武帝刘裕麾下征战南北,刘裕篡晋建宋之后,赐林家“潜山候”一爵,世袭罔替。
从大门进去,眼前便是一个干净整齐的院落,庭院两边有两条回廊,回廊前栽满了各式品种的月季、芍药等,有的还是小花苞,有的已绽开了七八分,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庭院当中是一个大厅,厅里设有桌椅几凳,做会客用。绕到后院去,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湖便映入眼帘,湖旁边鳞次栉比的坐落着亭台楼阁、花圃草坪,显得格外的清新雅致。湖的东面有一大片土堆隆起,形成一个小山坡,坡上长满了几丈高的大树,形成一片阴凉。坡当中有一小块空地,设有石桌石凳。
一个白衣公子手握毛笔,正站在铺有纸砚的石桌前尽情挥毫。他写的是诗三百里的《秦风?无衣》,笔法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妙趣横生。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他的身上,帅气坚毅的脸庞好似在莹莹发光。他大约二十二岁,面如冠玉、双眉似剑、眼如朗星。让人忍不住夸赞,好一个温润如玉、器宇轩昂的贵家公子。
白衣公子旁边还立着两个穿一黄一粉衣裙的少女。黄衣少女此时正在研墨,她大约十六岁,瓜子脸,皮肤白皙,身形婀娜,右脸上有一颗芝麻大点儿的黑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不时望向那白衣公子;穿粉衣的女子则手捧宣纸看着那公子挥毫,她大约十八岁,长得却比那黄衣少女更加明艳秀丽,双目好似深潭里的一泓清泉粼粼发光,娇柔婉转之际,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她的目光随着那公子的笔法游走,口中也跟着念出声来,“且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大哥的字跟他的剑法一样精绝,难怪人家说他“挥毫惊四座,飞剑动八方”了”,黄衣少女活泼地说道。她是林忠义的次女林月,那红衣女子是她的姐姐林芷,而白衣公子便是林忠义的长子林潇了。林忠义共育有二子二女,次子林正此时还只有九岁,和母亲呆在屋内。
林潇笑了笑,眼睛依旧凝神专注在纸上,笔走龙蛇。
林芷附和的点了点头,叹气道:“大哥又在想他的弟兄们了,他呀,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边疆。”
林月撇了撇嘴,道:“别的贵府公子都愿意留在京城,就我们这位傻大哥,非要去边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心也还在那边。”
林芷点了点头,道:“秋儿姐姐也这样说他了,马上要大婚了,对自己的婚礼也不上点儿心。”
林潇笑了笑,停了笔,道:“你们两个就别数落我了。我答应你们,后面的日子我不会再想军营里的任何事情了。下午陪你们逛街如何?”
林芷林月听完拍手叫好,看着两个妹妹这样开心,林潇笑着摇了摇头。
林潇六岁时,武林第一大派蜀山门掌门神机道人游访中土,与林忠义结识,见林潇天资聪慧,便央求林忠义将林潇收做了徒弟。林潇天赋奇高,他十六岁时,就已经掌握了蜀山剑法的全部要决。神机道人见他进步如斯,便破例将只传于掌门的蜀山门绝学“天星十二剑”也传给了他。。
作为潜山候一爵的继承人,林潇离开师门后就主动请奏朝廷去了边疆,是为镇北将军。这次回京,是为自己大婚一事。他的未婚妻,正是尚书左仆射萧道成之女萧蕴秋。
当天下午,林潇陪林芷林月逛街。建康城虽不复鼎盛时的绚烂繁华,但依然热闹非凡。林芷林月兴致盎然,在一个个摊铺前流连忘返。
这时,街道的东北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喧嚣之声,两个霸道蛮横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让开,都让开,司空大人驾到”。
人群中出现一阵骚乱,有小孩妇孺的惊叫哭泣之声,东西摔在地上的破碎撞击声,马匹受惊之后的嘶叫声,混成一团。听到喧闹声,这边好多人都拥出店外跑到街心看热闹,不一会儿这群人又被吓的四下散开,同样各种声音混成一团。
来的是一队一百多穿着军服手拿银枪的官兵。为首的是两个彪形大汉,各持一把大刀在前开路,他们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对周围的群众驱赶推搡,破口大骂,人群吓得立马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大汉的后面有数十人拿着锣鼓,叮叮当当的敲个不停。队伍的正中间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华服的贵公子。在京城最繁华的地带这样招摇过市,周围人一看便知此人地位之显赫。
他正是皇上刚册封的司空胡帅,他的叔叔胡长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宦官。胡帅本人并无任何才学,因为投靠他的叔叔,才一路官运亨通。
这时,东面街上的一排屋顶上突然冲下一个灰衣人影,手持长剑,直取坐在马上的胡帅。那剑在阳光下发出银光,闪过人群的脸,很快就引起队伍中士兵的注意,他们大呼“有刺客”,并向胡帅周围靠拢,周围群众吓得纷纷散去。
那灰衣人见行动泄露,并不退却,剑尖仍向胡帅刺去。胡帅吓得哇哇大叫,从马上滚落下来,被士兵拉到一边团团护住。
灰衣人见状,脚尖在胡帅的马上轻轻的点了点,随即用脚在马的右腹一瞪。只听得马的惊叫声腾空而起,紧接着又是噗通一下,那马竟被踢翻在地,一下压住了好几个士兵。
周围的士兵全都愣在那里,无人再敢上前。看到这,林潇不禁在心里喝了声彩,那灰衣人的脚劲着实厉害,心里对那灰衣人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胡帅见爱马被踢翻在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个彪形大汉为了邀功,忙对那些士兵大喊道:“快上呀,杀了这狗娘养的,大人重重有赏。”那些士兵听了,忙又操起兵刃,一哄而上。那灰衣人挺起长剑,迎将上去。不一会儿,地上就躺下了七八具尸体。那些士兵并不畏惧,再次拥上前去,将那灰衣人团团围住,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灰衣人的体力慢慢有些不支。
林潇见状,对林芷林月说道:“你们先回家吧,我去帮帮这位兄台”。说完操起街旁一根竹竿,轻轻一撑,人已落到那灰衣人旁。只见他手握竹竿,使出天星十二剑里的一招“疾风骤雨”,动作迅捷利落,那些士兵还未注意到他,便有几人应声而倒。林潇怕逗留时间太长,拉着那灰衣人,说了声“走”,两人已跃起,待那些人准备追时,哪里还寻地着两人的踪影。
林潇拉着那人,连奔了数十里,确定没人追上时,才停下脚步。那灰衣人本已做好突围无望舍身取义的准备,哪想到中途被人救下。当即向林潇抱拳施礼,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林潇忙摆了摆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必言谢,兄台保重。”说完一跃,人已在三丈之外。
离开那个灰衣人后,林潇心道:糟了,本来说好陪林芷林月两人逛街的,自己中途跑掉,回去少不了又要被她俩数落一阵。倒不如晚点儿再回去,回去后跟她俩陪罪,明日一天仍由她俩安排。两个妹妹也会体谅哥哥的用心。这样想着,林潇当下便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吹着微风,看着天空中的云彩,竟不自觉又想起沙场生活来。那些云彩在他眼里变成了兵马车阵,一时间波云诡谲、喊声震天。
林潇回到家时,未到掌灯时分。林忠义正端坐在客厅里,手捧一碗茶在喝茶。林夫人坐于一旁,怀里抱着林正。林芷林月两人则立于林夫人身旁。见母亲和林芷姐弟三个一脸愁容,林潇满腹疑惑。他忙向父母施礼问安。
林忠义今年四十有三,体格挺拔,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英姿勃勃,不怒自威。
林忠义见林潇回来了,便放下茶碗,抚摸着胡须,微笑着对林潇说:“刚有圣旨来,朝廷命我即日启程北伐,收复四州。”林忠义口里的四州便是徐、兖、青、冀四个州。这四州本为大宋所有,北方鲜卑族建立的魏国趁宋国国内混乱,趁机据为己有。
“真的么”,林潇心里又激动又担心。收复中原一直是宋室的心愿。想当年,一代英主元嘉帝三次北伐,均以失败告终。自此后,宋国国力衰退,加上皇室内斗不断,国土又被北魏侵占了好些。作为武将,林潇一方面希望收复失土报效朝廷,一方面又为大宋的军队实力担忧。于是他便问道:“您一直驻守京城,为什么朝廷突然让您出征,怎么之前一点儿征兆也没有?”
林忠义笑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收复中原一直是我大宋的心愿。当今圣上虽然年少顽皮,但也颇有武帝遗风。千秋大业或成于陛下之手,也未可知。”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久就要大婚。你父亲却要这个时候出去带兵。真让人担心”。林夫人拿着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忧心忡忡的说到。
林潇看了看父亲,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明白父亲的想法。于是安慰母亲道:“娘,尽忠报国一直是我们林家的责任。更何况爹武艺超群、作战有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您就别担心了。”
林夫人看着长子,她相信长子的话,但心里隐隐还是有一些担忧。事到如今,只能顺着丈夫的意愿了,于是她点了点头。
四月二十六这天,林忠义整理队伍行装,从京城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林潇陪着母亲弟妹几人一直送到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