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说，小鱼得的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虽然等待适合的骨髓配型有些困难，并不会无药可医。但她的配型很难。她本身是ＲＨ阴性ＡＢ型，是稀有血型，也就是所谓的“熊猫血”。整个台市ＲＨ阴性血型者目前在献血库存档的不足二十人。这二十人里面Ａ型、Ｂ型、Ｏ型都有，就是没有ＡＢ型。就是全国来看，这样的血型也是极少的，万分之一的概率。
“说了半天，还不等于没说。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
呦呦心中刚觉得有点希望，又被南一这一盆凉水给浇灭了。
沉默许久的欧阳，问南一：“那既然这样，她爸妈怎么不再生一个孩子？兄弟姐妹不更合适吗？”
“要能生他们早就生了。小鱼的妈妈做了绝育手术。”
说到这会儿，南一也觉得失落了。凡是他们能想到的办法，他们都细数了一遍，但好像每一个办法都不能拯救小鱼的生命。
最后苏杭问南一：“那，我们能靠我们的力量找到这个ＡＢ型的人吗？如果能找到，我们可以求ｔａ，让ｔａ捐骨髓救小鱼。”
“傻吗？要那么好找，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绝望的等待了。”南一说。
“如果我是，我就给她捐，但我不知道我的血型。或者我们可以组织同学们，看看咱们学校里有没有这种血型的人，说不定就有呢。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苏杭执拗又天真地对大家表达了她的想法。
欧阳拍手赞成，道：“对啊，万一就有呢。我们学校怎么也有小一万的人，万分之一的概率，说不定我们学校就有。我们可以合计合计，在学校贴吧发个帖子，或者去找人帮我们统计每个班里的血型。”
“欧阳说得对，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不能放弃。小鱼才十七岁，她那么好，那么温柔善良，她爸妈就她这一个女儿，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这样病着。”
呦呦附和道。她不敢说出那种丧气的字眼，甚至会害怕自己某句无心的话会给小鱼带来“坏运气”。
南一听他们三个这样踌躇满志，虽然知道机会微乎其微，还是决定和他们一起为小鱼做些什么。
呦呦和南一都是学生会的，他们通过在学校的人脉，组织一些班长统计每个班的血型情况。一周之后，他们收到一千多个数据。但没有一个人是。失望之余，他们还在坚持。
欧阳印了求助传单，周末会去人多的商场、电影院发。但这个传单没发多久，他就被举报了。商场里面的人以为他是骗子，被扣到了保安室。欧阳被父母领回家时，将他批评了一顿。
“供你上学是让你好好学习的，整天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能提高成绩吗？你真能耐，还整到派出所去了。你同学生病了，她的家人自然会想办法，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几道题。”
欧阳沉默应对父母的批评。但他依然偷偷在一些群里和贴吧里继续发求助信息。
２０１０年时，台市的献血人数还比较少。血库存档的人也很少，即使有ＲＨ阴性ＡＢ型的人，也不一定知道自己本身是这个血型。
像苏杭这样农村来的孩子，她们如果不献血，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
苏杭他们班进行统计时，当南一问到她的血型时，她根本就不知道。回家问父母，父母也不知道。
妈妈说：“没病没灾的知道这干啥。”
她是最先提议做这件事的，但她却帮不上忙，她感到很难过。她问程呦呦怎样才能知道自己的血型。
呦呦说，“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去医院检查。”
南一说，“去医院还不如去献血站来得快。”
“你献血就得先看血型，到那儿就能知道。”
“十八岁以下不能献血。”呦呦反驳道。
“换个身份证不就得了。”南一说。
“对啊，我可以拿我妈的身份证去。你们看我是不是和我妈长得还挺像的？”
欧阳、呦呦、南一一齐看向苏杭，她眨巴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三个，期待得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但他们三个互相交换了眼色，哈哈笑起来。
“没阿姨有女人味吧？”
欧阳说完见苏杭要打她，立刻跳起来跑掉了。
“哼！你们仨真是太讨厌了。”
他们四个原本商量好周六一起陪苏杭去献血站献血的。欧阳临时被他妈叫去看外公外婆不能去了。程呦呦给苏杭化“显老”妆后，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她妈突然来台市看她，也不能去了。最后就只有南一可以陪她去。
先说说呦呦给苏杭化装成什么样子了吧。苏杭的脸上打上了厚厚的粉底，两颊的腮红像极了贴在窗户上的窗花，她的眉毛用棕色眉笔反复描摹，又粗又浓。眼睛上下都画了眼线，还涂上了金黄的眼影。嘴唇的番茄色口红，使她的双唇看起来更像两根小烤肠。脖子里系着一个草绿色条纹丝带。头发用大量的发胶向后固定住，虽然程呦呦是比着九十年代港星的样式梳的发型，但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拙劣的鸟巢悬在树上，好像风一吹就会从头上掉下来似得。
南一叫苏杭出门时，一见苏杭的样子，差点没吓得撞墙。
“我靠，”他感叹了一声，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苏杭身上穿着程呦呦给她的一件黑色连衣裙，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她抬眼瞥了一眼南一，不耐烦地问：“很奇怪吗？”
“不，一点不奇怪，很好。咱们快去吧？”
说完，他转身跑出楼道，咧着嘴笑得两片嘴唇像一个甜甜圈按在他脸上。
南一骑电车载着苏杭直奔献血站。一路上他都在偷着笑。苏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样的装扮，让她都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两个人到了献血站，南一走在前面，苏杭羞怯地跟在后面。工作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问谁献血。南一指指苏杭。
“身份证带了吗？”
苏杭从书包里掏出她妈的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一句话也没说。他们事先说好，不让苏杭说话，担心一说话会露馅。南一这家伙怎么会错过任何一个捉弄苏杭的机会呢？
他见护士一直打量苏杭，便假装面露难色地对工作人员说：“聋哑人，什么也听不见。”
苏杭戴着墨镜瞪了南一一眼，心里咒骂道：“你才是聋哑人。”
“你妈妈？”护士问南一。
“啊？”南一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你母亲？”
“额……不是不是，一个朋亲戚，亲戚……”南一结结巴巴地回道。
“你这年纪不大，虚荣心还不小。有这样的妈妈不丢人。”护士阿姨以为南一是不愿人家知道他妈妈是聋哑人。
“不是，您误会了。”
南一正要解释，那护士阿姨给苏杭测血压，吩咐南一帮苏杭将袖子撸起来。
“小伙子，帮你妈把袖子撸起来。”弄完之后，又告诉南一去另一个窗口采集样本检测血型。
苏杭由南一领着去相应窗口，真要给她的手指扎针时，他反倒没那么调皮，他站在她身后，小声安慰道：“没事，就一下，不疼。你别怕啊，真的不疼。”
两个人惴惴不安地等着检测结果时，苏杭摘下眼睛看着他想说话，突然想到南一不让他说话，便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在心想：“哼，叫你说我是聋哑人，这下给我当儿子了。哼！”
南一突然小声告诉她，“你要是怕针，要不检测结果出来咱就跑吧？你假装晕倒，然后咱俩跑路？”
苏杭做出一个“Are kiding me？”的表情。
这时检测窗口的护士说苏杭的结果是ＡＢ型血。苏杭很想去问，她的这个ＡＢ和ＲＨ阴性ＡＢ有什么不一样？
南一刚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护士：“阿姨，这个ＡＢ型是RH阴性还是普通的啊？”
“这个不知道，得抽了血入库时才能知道。要是RH阴性的，到时候会给你们打电话的。填信息时留电话了吗？”
“留了。”
“RH阴性血是极少的。一年献血的也没几个。”护士补充道。
两人听了有些失落，但苏杭还是坚持要去献了才肯罢休。
其他人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抽血，因为苏杭是聋哑人，所以允许南一一起去。
她躺在椅子上，由护士指挥着伸出手臂。她是有些怕针的，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卫生所打针，屁股在针头落下的那一刻都要痒一会儿。这次抽胳膊，虽然入学体检也抽过，但献血她还是第一次。
她将脸侧到一旁不敢看护士抽血，拳头攥得紧紧的。鲜红的血液从管子里流到透明袋子里，苏杭不敢看，南一也不敢看。
护士提醒苏杭放松，苏杭没会意放松就是松开拳头，护士让南一去帮苏杭取开拳头。
“你去帮她将拳头松开，手攥太紧了。”
他将手放到她手上，小心地将她攥紧的拳头取开。
苏杭一开始以为是护士，转脸一看是南一，下意识将胳膊一缩，针头扎了她一下，她痛得咬牙。戴着的墨镜也掉在地上。
南一走到她旁边捡起墨镜，拍拍苏杭，告诉她：“看我，别看血，这样你就不害怕了。”
她由于躺着眼睛睁得更大，她望着南一，南一也望着她。
当对面那个人一直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时，在那一瞬间，他们觉得周围的事物好像都消失了。没有声音、没有人，甚至光也消失了。肾上腺激素飙升的同时，心口一紧，好像有些东西马上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离开献血站，苏杭立刻拿出纸巾擦掉脸上厚厚的妆。不擦还能看，这一擦，整张脸都没法看了。
南一看到她这样“面目全非”的脸，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说几句打趣的话逗弄苏杭。她一边擦一边追着南一打，不让他笑。
多年之后，也许谁都不记得那一天他们是多么快乐。但，他们两个的笑闹声，在台市的某片天空下真实的回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