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张角再读兵书二十四篇。
兵书二十四篇,诸葛孔明大作,书籍颇见功力。其第九卷治军云:“故国困于於贵买,贫于远输,攻不可再,战不可三,量力而用,用多则费。”
张角读至此节,唏嘘再三。以此观之,诸葛武侯自身亦知穷兵黩武之弊,然其屡屡北伐为何?当时曹魏幅员辽阔,城池、人口、兵力、财力均五倍于蜀汉,蜀汉靠积累国力取胜毫无希望,发展下去亦是悬殊愈大。他想要趁自己还在生时拼搏一番,犹有希望扳倒曹魏。于是武侯飞蛾扑火般连续北伐,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刘禅还是做了安乐公。
张角回忆在下邳城时,吕布大军曾祭出八门金锁阵法。
这八门金锁阵法最初是曹操首创,曹仁模仿曹操在攻打多城时多次使用,后来经过徐庶揣摩增删,最终成为了司马懿三父子的御用大阵。
长枪、大刀、铁槌是长兵,朴刀、武斗是短打,飞刀、弓箭、弩兵属于远程,八个兵种分别都有克制之道,并不难斗。但此阵法非同小可,八门结成特殊阵势,先天流转变化永无止息,其威力远远超过八个兵种简单相加。单派一两个将领上去冲阵,下场就是被八门金锁阵强克。
张角为之头痛了许久,除非东汉铁骑也摆出完整的八门金锁阵法,或能与之相抗衡。可是如此豪华的配置,以东汉铁骑当前的实力,纯属于痴人说梦而矣。
张角读完武侯解阵,对徐庶的八门金锁阵当下再三揣摩。突然,他虎躯一震,竟似来了灵感。张角想到了一种特殊的方法,能在一段时间内限制敌军阵法运转之术。这并非左慈那一流的妖术,实际操作起来需要天候、地形、人力三者密切相配合。
张角心中暗暗决定,待到了下一个城池,便要开始着手研发这个秘密武器。
张角读完兵书二十四篇,感觉是受益良多。
接下来,张角再读孟德新书。
曹操为孙子兵法一十三篇作注,不过略作敷衍,他本人压箱底的才学,都留在了此书。
这本货真价实的兵书,首卷所谈竟不是兵法,而是人物。
开篇曰:天下英雄安在哉。唯孤与玄德二人。青梅煮酒,玄德假装惊雷失箸,虽违不丧匕鬯之德,其意在去孤之疑。孤既当时识破,为何不杀雏鹰于未羽之时?无他,唯怜才耳。英雄若一人处世,世间何等寂寞。孤横槊赋诗月明星稀,乌雀南飞,表此英雄孤寂之感,惜当世无识之者。
刘备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以微变应万便,从容化解杀身之祸,实乃心思缜密之人。
张角忖道,刘备擅长笼络人心,论潜藏坚忍天下少有,可惜短于兵略,更致命是缺乏雄主胸襟。曹操能和杀子仇人张绣握手言欢,而刘备却为了报仇愤而伐吴,猇亭大败弄到蜀汉几至一蹶不振。后面诸葛武侯不得已,才和东吴重新结盟。既如此,刘备伐吴岂非是一大糊涂之事?刘备才干足以为一方豪杰,流亡前期胜过陶谦、刘表之流多矣。然而,要到其蜀中称帝之后,才能已不足驾驭帝位,其弊方显山露水。
天下英雄尽多,曹操为何独重刘备?这一疑问张角思索了良久。
曹操先人曾被妇寺曹腾收为螟蛉,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让他在袁绍等贵胄面前失了颜面,私下被人嘲笑。曹操推崇个人努力奋斗,和抛开自家黑历史,不能没有关系。刘备虽有汉家渺茫久远的血脉,是孱弱天子不能庇护的一门穷亲戚,豪强权贵对他暗藏轻蔑。由此观之,曹操和刘备在身世上,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谓英雄惜英雄,其中根底在此矣。
一军之众尽多偏才,唯主公一人,必全才方可居之。何为偏才?自恃天生才干藐视他人,好排挤异己,出语怼人不倦者,皆偏才之属。凡将军、谋士多有偏性,或好醇酒妇人、功名富贵,或好居功自傲、自命不凡,或好邀宠求禄、打击同僚。种种偏才亦多矣,唯主公一人不可,愿后人慎之。
孤戎马半生,今细论偏才之失,其弊有二。一尚属小弊。偏才胸襟狭窄、目无他人,一旦遇上全才之人,将为其所制而不自知。二是大弊。偏才如同常人,年纪亦会渐长,终有一日不可避免触发一些问题。他蓦然自思:“如我这个天下最聪明、最能干、最要紧之人物,时光竟然让我越来越老,病痛缠身、智力减退,继而不得不撒手人寰。但这个世界如何能少得了我的存在?如何能少了我?”
曹操又思道:“他人都贱如蝼蚁,只有我自家一个,是万万不能死也。”才干愈高魔障愈重,其敏感倍于常人,后来心中之痛苦纠结,实胜常人十倍。若不脱去执着,身处于囹圄而不自察,虚度一生可不悲矣!然才干愈高,欲脱去我执愈难。无他,自我太强永远无法放弃耳。
偏才与全才之间,终隔一道巨大鸿沟。由偏才进军至全才,非大境界大手笔不可为之。人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孤四十岁之前深许此言。今年过半百,始悟其非也。前汉桓灵末世以降,百余年乱世峰烟不止,名将英杰辈出,智者谋士争锋,四百文武之中能臻全才者几人?孤今谓人才易得,境界难求也。
孤登铜雀之高处,今天地之悠悠,独怅然流涕矣。孤扔未臻全才,仅余陋识,冀待后来之高明者。
张角读到此节,心下叹服,心想好你个曹孟德,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张角对曹操提到的那个问题尤有切肤之感。原来,张角在下邳城突发恶病,并非源于吕布大军的压力,实则是另有隐情。
张扬在陈留城的会议上,偶然揭破了张角心底深处的伤疤。
当年张角在冀城遭到梁宽、赵自新背叛,累及自家妻子,二将残忍杀害张角妻子杨氏和孩子,把首级从城楼上抛下!亲眼目睹这一情景的张角当场咳血,失去意识摔落马下。
苍天为之不忍,九月竟然纷纷洒洒地下起第一场雪。张角醒来仿佛失了魂魄,把两颗至亲首级抱在怀中,跪在冰冷雪地上两日一夜,如泥雕木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