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真的是这样么？”
门外传来苍白的声音，划破黑夜的寂静，犹如从黑暗的地底而来，压抑低沉，让人心头更加沉重。
小玉儿表情陡然一变，看着倒映在门上的身影欲言又止。突然间嘴角抽搐了几下，霍然放开两双温暖身心的手。
她还没从刚才那个风花雪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里走出来，起身看着窗户上的影子，皱着眉头过去开门。
小玉儿突然喊了一声：“不要去。”
“为什么？”
“没……没为什么——”
小玉儿看上去不太敢面对门外的人，双手不自觉的撕扯着手帕，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时凉苏好像发现了什么，走到她身边轻声说着：“床上的老奶奶好像醒了——”
她下意识往床上一看，惊讶发现李红红的确睁眼了，眼角还留有泪痕。房间里视线昏暗，又是那种棕红色的老式龙凤床，加上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红色汉服，半睁着眼睛不说话的老人，这场面有够吓人的。
“三太奶奶，你真是吓死我了，醒了就说句话呗，大家都可担心你了——”
她揉着快被吓碎的小心脏走到床边，发现李红红真的哭了。泪水从眼角滑出打湿了枕头，她却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双手微微握拳平放在两边。她已经习惯了帮别人擦眼泪，她称这种为‘感情收拾者’。
一边衣袖刚才全贡献给小玉儿了，她笑着用另一边去擦李红红脸上的泪水。一下一下很仔细，揉过她脸上的褶子，手指无意间在她鼻下停留——突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全身。
她心惊胆战的往后踉跄了几步，手还保持着帮李红红擦泪的姿势。凉苏不明真相的上来扶住她，刚要开口说话，发现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李红红，嘴巴无力的张着，似乎在说什么话。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扶你……”
“三太奶奶……三太奶奶……”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在他们始料未及中，李祈沐扶着李宏显走了进来。老人家经过刚才的丧女之痛后眼睛通红，嘴唇惨白，步伐都有点颤抖。
让她意外的是消失已久的李祈沐会出现，而且是和李宏显一起进来的。她心想看不出你和老祖宗关系那么好，同出同进，也顺带着把自己和凉苏的秘密当宝物贡献给老祖宗。
阴险小人！！
李宏显冷冷扫了眼小玉儿，发现床上的李红红不动了，他感觉到有点不妙，全身颤抖的让李祈沐扶自己过去。他含着热泪看着床上相依相守了九十多年的妹妹，发现她眼神呆滞，已经没有活人的生气后，颤抖的抬起右手，想要给自己即将崩溃的内心找一点安慰。
她捂着嘴巴强忍悲痛，哑声说了一句：“三太奶奶已经死了——”
“死……死了——”
李宏显一个背气直接昏死在李祈沐的怀里，手里的龙头杖轰然倒地，落地时龙头竟与杖身分离。无声中说明他那一辈的荣盛繁华已经过去，握不住的时光，最终会把人逼疯……
天还是那个天，云还是那片云，李家老宅还是百年前的样子。房舍成群，雍容华贵。就算此时这个世界已经是钢筋和水泥的结构，这里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承接着历史滚滚车轮的到来，延续李家数百年的权势金贵。
又是一夜无梦。
这次不用钟声提醒，小妖早早的醒来。转头看见的是李小忍粉嫩酣睡的脸，另一头是透过窗户缝隙挣扎着进来的阳光，洒落一地，犹如风霜。她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前方，耳畔依旧在嗡嗡作响，好像有人家在弄水路道场。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死的人太多。昨晚李红红死了，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寿终正寝。而李红红深夜赶回李家老宅的原因，是李宏宽早她一步死在了医院……
门外脚步声响起，来人并没有敲门打扰的意思。估计想到她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醒，就在门口等下了。早晨曙光明媚，刚好倒映着他修长的身形。低头沉思的影子交错着一幅皮影画，至于内容是什么，她定义为；凉苏的晨。
她躺了很久，以为凉苏会先离开，结果那家伙干脆靠在门上继续等。无奈，她怕吵醒李小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简单的洗漱后，看着镜子里脸色惨淡，眼睛些许微红，嘴唇煞白的自己，突然想起了燕儿。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像凉苏那晚初见燕儿的模样。
左手边是汉服，右手边是自己的轻便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毅然选择了汉服。虽然穿起来很厚重又不保暖，可她突然怀念起了和老祖宗们的初见。三个高高在上，拿着李家家规难为自己的老人家。
不过几天时间，却剩下李宏显一人独自悲伤。
开门，阳光正好，刺得睁不开眼。她半眯着眼睛，推了推一边入定成佛的凉苏。他看她已经起来，还穿着汉服，开心的刚要拍手大叫，被她狠狠一瞪后，透过门缝看见了还在床上四仰八叉大睡的李小忍，急忙做了个道歉的手势。
地点是椿树旁的石凳，阴霾了几天后，阳光来得恰好，却冲不散李家老宅上方的雾霾。她静坐了很久，烟都抽了几根，心却莫名急躁的安静不下来。无意间的一个转头看见李祈沐和张勇结伴行走的身影，而他们去的方向是小洋房。
她想，他们是收拾李家的残局去了。
昨晚李宏显昏倒后，她从李祈沐嘴里听到了另外一个故事。和小玉儿说的截然不同的一个故事，让她开始质疑人生。
凉苏早就拿出素描簿左手神速的画着，这次他的速度很快，没有再因为在她脸上过多停留而慢了速度。好像已经熟悉了她的脸，看透了她的五官，却琢磨不准她的心。
一张一弛，乖张高冷，放荡不羁，傲慢又不可一世，这就是她吧。乐正爱雪儿，一个在蜜月旅行开始，还没享受到为人妻子愉悦，却一时间失去所有亲人爱人，带着一个孩子隔绝外界生活的可怜妈咪。不对，应该是魔性。她自称为妖，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有她的让人摸不准的个性和臭脾气，虽然有时候让人很抓狂和头痛。
一笔勾勒，完工。
凉苏满心欢喜的检阅刚完成的画，她却一手拿过，发现凉苏质疑的目光追过来后，还很自然的噘着嘴唇，开始对自己的肖像品头论足。
“眼睛画大了，嘴巴画小了，下巴画尖了，给人的意境太美了——”
“我这是按实所画，怎么可能错那么多！”
她挡住凉苏要来抢的手，嫌评论自己的肖像画不过瘾，干脆评论起了自己的长相：“麻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的眼睛的确是桃花眼，不过昨晚睡得不好，水肿的都要变成丹凤眼了。我是个吃货，嘴大吃八方，你画的什么樱桃小嘴！最近吃太多吃胖了，我的下巴哪有那么尖，又不是纸裁的——不合格！”
说完干脆把画一扔，起身拍着上了年纪的椿树发呆。
凉苏却像呵护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收好，转头发现她又是在发呆。认识她那么久以来，她一向生气勃勃（暴跳如雷）活泼可爱（绝对有多动症还有暴力倾向），今天怎么跟焉了一样，动不动就发呆沉思。
不像她呀。
“咦，这树好臭——”
她转头看他一眼，拍着椿树强壮的树身说：“这是椿树，生来是这种气味。你说它臭是第一次看见它——”
凉苏捏着鼻子过来拍拍树身：“这树好壮好高，活了上百年了吧？”
“据说椿树是百树之王，能活千年之久。其实椿树的寿命不长，也就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和人类的差不多吧。”
“哇塞，真高真壮。”
她笑也笑累了，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心口那块还是痛痛的。眼前李家老宅和初见的时候一毛一样，森严紧挨，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可是这里却住在三个空巢老人，他们享有李家最高的荣誉，却听不见外面世界的欢声笑语。
凉苏发现她又入神发呆了，这次眼神特别悲伤：“你在想昨天的事情么？”
“不是。”
就算再勉强，她也习惯了带一丝笑来伪装。走出椿树的范围，在李家老宅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凉苏紧紧跟着，低头数着她的脚步，学着她迈步的速度和频率。好像一个喜欢和自己影子玩游戏的孩子，不过此时的影子是他。
看到李家高高的门楼后，她停下脚步，呆呆看了那边几分钟，忽然浅笑着开口问？：“你说，如果一个人本性善良，可因为物质和世道的迫害，那个人会变成坏人么？”
凉苏不解的摇摇头，昨晚的故事他听到一半就被张勇赶出来了，说什么不是李家人不配听。他不知道故事的后半段是什么，可看着今天郁郁寡欢的她，他想故事的后半段肯定是个悲剧。
“好吧。四蛋该醒了，阿嫲和太太奶奶不会再照顾他，我要回去照顾他了——”
说完她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身形过于瘦弱，看得他有点心疼。
这个世界很大，我却只想走进你的心里。
凉苏喊了一声‘姐姐等我’，踏着她落在后面的影子快速追了上去。很自然的和她并肩走着，就算不说话不对视也无所谓。
拐角处突然出来几个强壮护院，凉苏还以为是要抓他们去小黑屋的，第一个反应是挡在她面前，怒目对着护院，摆着李小龙干架的专用姿势。
护院们突然拱手作揖，谦卑的声音响起：“大老爷请少奶奶去一趟祠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