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近月的云层被染成了银白色,几颗星星若隐若现。秋风中夹带着丝丝凉意,长长的宝带桥静卧在石湖中,湖水微澜,每个桥孔下都倒映着一轮圆月,随着湖水轻轻起伏。
湖中的一叶小舟上,身着一袭玫红色长裙的女子,衣袂翩翩,俏生生地伫立在船头,凝视着湖中宝带串月的场景,沉醉在这夜色中。
“可欣,来吃点东西吧。”船舱中传来一个明快的声音。
叫可欣的女子回头嫣然一笑,“难得这样的良辰美景,你还只惦记着吃吃吃。我想多看一会儿。”说着,转头又望向湖面。
“哈呀,那太好了,你慢慢欣赏,我就不客气喽!”船舱中的女子生着一张苹果般红嫩的小圆脸,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话音未落,就伸出纤细的手指,拈起一根鸡爪塞进嘴里。
“又糯又入味,实在是……太好吃了!”圆脸女子发出满足的叹息,因嘴里塞满食物,话语有些含糊不清。
可欣笑道:“可不是,启涵知道你爱吃,特意大老远跑去买的,排了三小时队呢!又巴巴地弄了无烟炉焐着,说是凉了不好吃,你倒好,硬把人家赶下船。”
“真的呀?他跟你说的?”圆脸女子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我是担心这些好吃的都被他抢了才不让他上船的。”圆脸女子转念一想,“不对,要是他买的,早就表功了。”
“我骗你干嘛,”可欣走进船舱,在圆脸女子对面坐下,“路路,其实启涵对你有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
路路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知道!是你想多了。”
可欣叹了口气,“好吧,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
路路换上了可爱的笑脸,拿起一根鸡爪递到可欣嘴边:“真的好吃,你尝尝。”
可欣偏开头:“我可不敢吃,这是别人的一片心哪!”
路路嘟起嘴:“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了!我们明明是纯洁的同学情,干嘛非要往男女关系上扯?更何况,人家根本没有表白么!”
忽然,可欣像领悟到了什么似的,“啊呀”叫了一声。
路路不解地看着她。
“说不定启涵今天本来打算表白的。”可欣用手撑着下巴,懊恼地说,“就在这船上。这么说来,是我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艘船本是启涵租来跟路路到湖中桥畔赏月的,因为可欣提前一天回来,打电话告诉了路路,路路就邀她一起来,本来说还有两个启涵的同事的,但是可欣并没有看到那两人。可欣当时就想抽身的,但路路死活拉着她上船,还说不让启涵妨碍她们闺蜜聊天,硬把启涵赶下船。想到启涵那复杂的表情,可欣心中的自责更深了,就不应该由着路路的。
“没有的事,”路路大咧咧地安慰可欣,“他要表白呀,机会成千上百,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机会成千上百吗?可欣模糊地想着,表白这事儿,不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吗?今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那么适宜的天气,那么美好的月色,两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单独相处……
“喂喂喂,你发什么呆呢?”路路嫩白的小手在可欣眼前直晃,她回过神来。
“路路,启涵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如果你对他也有感觉的话,千万不要错过哦。”可欣正色说道。
“今晚你怎么像个媒婆啦?”路路吐了吐舌头,“难不成晒多了月亮,月老上身了?”
可欣哭笑不得,作势要打路路。
路路灵活地避开,说:“别闹别闹,一会儿船翻了,可没人救我们。”
可欣坐好,往船舱外看去。宝带桥上赏月的人群开始多了起来,原本安静的湖面上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可欣叹了口气,不过也暗自庆幸,刚刚已经欣赏到了静谧的月色。
“这下热闹了。”路路笑嘻嘻地说着,又去抓东西吃。
可欣望着路路吃东西的样子,不禁嘴角带了笑意。
“看你吃得这么香,我也尝尝。”
“不给不给,刚刚你自己不吃的,错过机会了。”路路挥舞着手臂,“你把船开到湖当中去吧,我也嫌闹得慌。”
“遵命,小姑奶奶!”
可欣小心地走到船尾,弯下腰去操作发动机,刚刚她们是任由小船在湖上漂着。可欣把船驶到了湖心,周围看不见船只,黑黢黢地安静极了。
路路经过可欣身边,站到了船尾的甲板上。她仰望着那轮显得更大更圆的明月,张开双臂,天真地嚷着:“实在是太美啦!”
可欣提醒她小心一点,她回头朝可欣招手:“我们手拉手站一起就没事啦。”
甲板很狭小,可欣站上去就觉得胆战心惊。她紧紧搂着路路的胳膊。
路路笑着说:“我们来模仿泰坦尼克号里的那个经典镜头吧!你演露丝,我演杰克。”
可欣摇头:“路路,别淘气了,我不会游泳,我害怕。”
“怕什么,有我呢!”路路的眼神闪烁,“你不相信我吗?”
“我……”
路路坚持着:“来吧来吧,保证让你永生难忘哦!”
可欣一横心,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步,路路的双手放在她的腰间,可欣紧张地抓着路路的手。
“很好,现在慢慢把双手张开,别怕,慢慢来!”
可欣总觉得路路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她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双手举了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路路问。
“嗯,行了吧?”
“不行不行,你都没好好感受,不能这么敷衍。我唱歌给你听啊。”
路路哼唱起“我心永恒”,她的声音清澈干净,带着那么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可欣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突然,身后传来猛力一推,可欣的身体向水中扑去,她刚来得及睁开眼睛,就看到湖水向她迎面而来,身体随即重重地砸进水里,鼻子酸溜溜地难受。可欣惶急而不解,她想向路路求教,可一张开嘴水就直灌进来,她憋住气,努力向下蹬水,好不容易头露出了水面,她徒劳地挥动着手臂,可是身体并不受她控制。慌乱间,她瞥到路路抱着双臂,冷酷地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可欣的心沉到了底,她拼尽全力叫道:“为什么?”可惜她没有听到路路的回答,就又沉了下去。可欣觉得胸口憋闷地像要爆炸了,而喉头却像被人扼紧了一般痛苦万分。求生的意志让她再次浮上了水面,可她感到浑身的力气在一点一滴地流失。路路还是完全没有搭救她的意思。
“启涵喜欢的实际上是你吧?真是讨厌透了你这种假惺惺的绿茶婊!”路路恶狠狠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原来是因为这个?肯定是误会啊!可是,她林可欣今天要因为这个误会而丧命了,其实更致命的,是她一直都误会了路路,与她亲密无间的路路,率真无害的路路,竟然可以翻脸无情到这个地步。
可欣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手脚也慢慢地静止不动了。
路路确认了可欣的状况,这才慢条斯理地滑下了船,在湖水中浸泡了一下,然后又爬上了船。她裹上预先准备好的毯子,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视频通话,嘤嘤地哭起来。
可欣的身体慢慢下沉,沉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何时,前方似乎有一束强光射来,可欣的眼睛感受到了刺激,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但是身体好沉重啊,可欣想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她的眼睛刚刚好像转了一下。”可欣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
“真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叫医生来吧?”女人说。
“我去叫。”
男人和医生一起回来。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说:“情况没什么变化,继续观察吧。”
医生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然后,就响起了女人压抑的抽泣声。男人依旧沉默着。
女人拉起可欣的手,按在自己的脸庞上,断断续续地说:“丫丫,你快醒来吧,妈妈都快要急死了!你听见了吗?妈妈在这儿呢,快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一向都是乖孩子,最听话的乖孩子,听妈妈的话,快醒来吧!……快醒来吧!……”
丫丫,丫丫,丫丫是谁?
可欣的昵称有欣欣、小欣和欣宝,可是从来没有人叫她丫丫。而且,这不是妈妈的声音,妈妈的声音更年轻也更温柔。
可欣也想睁开眼睛,但是仿佛有人用手按住了她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来。然后,浓重的倦意袭来,可欣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可欣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她坐起身来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头很重,她伸手去扶,立刻吓了一跳,她触到的不是头发,而是金属般坚硬冰凉的东西。她赶紧摸脸,也不是皮肤的感觉。她低下头看手,唬地站了起来,这这这……什么东西?的确是手的样子,也有关节,可是颜色极白,更可怕的是,不管是手心还是手背,都是平平整整的,没有纹路,没有血管,没有皱褶,怎么看都不是人类的手。必须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迈步,这不是她的身体,她还不习惯使用。心中恐慌极了,可还是要强压下去。
触目所及是连绵不断的红土地,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抬起头来,天空的颜色暧昧不清,阴霾一片。无法分辨时间,无法分辨季节,无法分辨位置。
稀里糊涂地走了一段路之后,可欣停了下来。必须要选定一个方向走吗?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选定方向的意义不大。只要照准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总能看到城镇和人群。就拼下人品吧,可欣闭上眼睛默默祷告,然后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睁开眼来,朝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可欣看到前面远远地出现了一片延绵起伏的山脉,一路走来,她都留意是否有小水塘,可是一个都没看到。到处都是干燥的红土。要是山脚下有个小小的湖就好了,哪怕是小小的溪流也好,可以喝口水。想到喝水,可欣咽了口口水,其实她并不感到口渴,只是习惯性地觉得自己该喝水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急于了解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欣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