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倒是把先生问住了,那个丫头连他自己都叫不上名来!
他只负责教习几位小姐功课,这府里头到底有多少下人,多少丫头。分别叫什么名,这可不是他需要过问的事!
“这个,我忘问了…”
不过就是接了一本脏兮兮的稿纸,原都恨不得扔了,谁还想着留名啊!
“那也不难,我去把所有的丫头都唤来便是!”沈念国昂着脖子,也不等先生回话,就蹬蹬蹬,一路小跑着去了前院。
不多时,丫头们鱼贯而入,把这学堂的院落挤得满满当当的。
沈念国学着她母亲那样,端着手双目炯炯直视着丫头们,静静的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先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二小姐,真是挺会支派人。
沈念根向来口直心快,当时二姐要去找人来的时候,她就想喊住二姐,告诉她可以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可二姐跑得太快了,先生又吩咐过女子不可无仪态,不能大喊大叫,于是就把堵在喉咙眼里的话憋进了肚子里。
现在见这些丫头们都个个带着几分忐忑不安,就忙抢在先生前面问道:“这本簿子是谁送给先生的?”
沈念根十分伶俐,早在那些丫头们刚开始进院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将簿子拿在了手里。
一听这话,一个丫头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
“回五小姐,是奴婢…”
听她这细弱的声音,显然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了。
沈念根忙解释:“是你啊,你别害怕,就是问问你这簿子是从哪里来的?”
丫头听了这话,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这是奴婢从大小姐…是大小姐丢下来的!是奴婢捡的…奴婢不是偷的…
是是…”
看丫头那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几位小姐具是大笑。
“别怕,只是问问这上面的字儿是谁写的!没想找你麻烦!起来吧!”
沈念家道。
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起了身子。
“这字应是大小姐写的…奴婢也不敢确定…”
簿子是大小姐吩咐要的,一本空空的簿子送进了思过堂,也不会有其他的人进入,不是大小姐写的,就是夏冬写的。
可夏冬又不识字,那就是大小姐写的了呗!
先生听了,却不相信。
大小姐也是他的学生,确实聪慧过人,也写的一手好字。
可恰恰对吟诗作赋就不在行!
可这本簿子,字写的歪七扭八!
再者,别说是她大小姐,也别说是他这个教书先生,就连大鄌的文豪大家,也未必能做出这样雄风的诗词来!
“你只管告诉我,这簿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就是了!”
先生说道。
丫头这才不怕了,就将大小姐怎么吩咐她去拿了这簿子来,又在收拾思过堂时发现了,立刻就送给了先生这一段细细的说了一遍。
先生听了,更是满腹狐疑。
可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就让这些丫头们都退了。
浩浩荡荡的一群丫头从院子里又鱼贯而出,沈念根见着他们那满头雾水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对着二姐说道:“二姐吓坏她们了!以为犯了什么错呢!”
沈念国听出了五妹的言下之意,心头立刻涌起不悦。
“怎么是我吓坏她们了?明明是先生吩咐的!”
“其实只要拿着簿子去问问就是了…”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总有些争强好胜,沈念根此话一出,二姐念国立刻就变了脸。
“哼!就你能耐!”
沈念根小脸红红,方知她又鲁莽了。
沈念国爱学母亲的作派,平日里话不多,但她的妹妹沈念家就和她恰恰相反。
见姐姐话里留情,她顿时就觉得不爽了,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沈念根横眉竖目的骂道:
“沈念根!我告诫过你多少次?叫你不要和我大姐顶嘴!你若再敢有下次,我就去告诉我母亲,让她把你和你那贱人娘赶出去!”
沈念根一听三姐无缘无故骂她娘,她可受不了了!
“凭什么?我母亲是我父亲的夫人!你娘凭什么要赶我母亲和我走?”
“呸!还夫人!”沈念家怪笑道,“这府里头,只有我母亲才是夫人!
你娘那是妾!妾!”
“我母亲是妾,可你娘也只是续弦!
是父亲可怜你娘相貌平平又软弱,才命人叫她一声大夫人!
你还当真?
你娘生了你们,也不是嫡女女!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咱府里只有一个嫡女,那就是一一姐姐!”
沈念国一听念家提到一一姐姐,顿时气的脸变了色!
这个长姐,是事事都抢在自己的前头!
她的母亲在她的母亲的前头!她抢在她的前头出生!在她的前头完成学业!还在她的前头嫁人!
好事情都叫她给占了!
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赶不上她!
就连先生都时不时的当着她们的面夸赞这个长姐!
她怎么那么好命!
“念家!别和她吵了!她那张嘴,你是吵不过她的!”
饶世沈念国再怎么生气,她也没有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反唇相击。
而是将这笔账,悄悄的记在了心里。
先生得了这本簿子,连教学的心思也没有了,心不在焉的陪着几位小姐把下午的课糊弄完了,一下课就把簿子放在了胸前带回了家。
连小儿爬上腿要和他玩耍,也被他敷衍了片刻就让妻子带下去了。
他又细细地翻阅了一遍簿子里数十首章法不同的诗词,实在是忍不住心里的震撼,最终还是抱着簿子出了家门。
出门往东走,不过百余步,就到了江秀才的院子门口。
他朝着里头喊了一声,江秀才答应着就出来了,嘴边还明显的沾着些油光。
“哟,永年老弟,这么早你就用晚饭了?”
江秀才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丈人打了些野味过来,夫人让我先尝尝鲜!”
一听有野味,先生两只眼睛立刻锃亮!
“有才兄快请进!给你添上一副碗筷,晚饭就在这里吃了!咱哥俩痛喝一杯如何?”
先生头点不迭,狠狠咽了几口口水,好些日子没沾过酒了!
先生同和江秀才家眷打了招呼之后,两个人就进了江秀才的小书房里。
一进门,先生就迫不及待的将他怀里的簿子掏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永年老弟,你来看看,这些诗,做得如何?”
江秀才第一眼就看到那些歪七扭八的字,不禁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
“这是哪个三岁孩童写的吧?”
那能有什么可看的?
可既然姚兄开了口,他也就照着意思翻阅了起来。
这不看则已,一看,立时惊的目瞪口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妙!写的妙啊!好诗!好诗啊!”
江秀才激动地忍不住拍案叫绝,
“有才兄!老弟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的才学!
往日里真是看轻了你了!
旷古的奇才啊!!!
佩服,佩服!老弟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从此愿为你马首是瞻!”
姚先生惭愧的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哪有这般才学!这并非出自我手啊!”
江秀才先是一楞,又十分好奇的问道:“这是哪个孩童抄来的吧?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姚先生感叹道:“永年老弟,这我也不知啊!这是沈府里碰巧捡来的,到底是出自谁手还无从得知!”
江秀才摇了摇头,叹气道:“这等人物,哪是我们这些人能高攀得上的!即便知道是谁做的又能如何?”
姚先生却道:“这些诗句,没有一句是有所耳闻过,必是新人!这样的人才,不能被埋没!我定要将这个人找出来!将这些诗词发扬光大,供我大鄌的后生景仰,领略,学习!”
江秀才听了姚先生这番话,顿觉自己格局太小,不禁红了面。
“有才兄说的极是!是我考虑不周!我立刻复抄一遍下来,明日就宣扬出去!让学生们好好参悟其中奥妙!”
姚先生点点头,忙帮着江秀才一起将这数十首诗,一笔一画工整地抄了下来。
姚先生和江秀才用饭的时候,沈府也开始准备入席了。
虽只是主佣齐聚的家宴,也坐了满满八张桌子,张张桌上菜肴叠成山,将这沈府的宴会厅熏的满屋菜香,大小数十条狗闻着这香味齐齐跑了进来,赖着桌子底下不肯走,等着捡骨头。
刘妈妈还特地为老爷蒸了寿桃包,白的身子红的顶,看起来非常形似。
沈府的人个个都赞不绝口。
沈一一想起上一世,这种花样面蒸,她可没少做。
只是她做的比刘妈妈更加的新颖。
像这种寿桃,她做过那种寿桃世家,就是在一个小寿桃外面再包上大一些的寿桃,一层一层的叠加上去,直到包成比榴莲还大。
蒸熟了之后一层层扒开,每扒开一层就会露出一个小些的寿桃,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