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阴雨绵绵。
童尘浑身血迹,平躺在村口的黄土泥路上,毛毛细雨滴落在他身上,冰冷的凉意遍布全身,他眼皮微微颤抖,鼻子嗅到泥土的气味。
童尘缓缓从地上爬起,惊慌又疑惑的环顾四周。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的伤……血渍……
童尘慌张的在身上记忆中的伤口处摸索着,可他竟然发现,他的伤口不知为何早已痊愈,甚至连痕迹都没有,只有衣服上的血渍在提醒着,脑海里的噩梦真实的发生过。
他的头脑从昏沉中慢慢清醒,渐渐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晚他们一家人睡下后不久,半夜突然被踢开房门的巨响惊醒,一伙强盗冲进来,他们凶神恶煞,手持利刃,让他们交出家中的粮食。
父亲便照他们所说,将粮食拖出来,交给他们。
回忆流转至此,童尘头脑微微刺痛,心中的画面越发清晰。
他清楚地记得,这群人闯进来后,母亲将他紧紧护在身后的画面。
他永远忘不掉,母亲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也忘不掉,那水滴声和重物掉落在地面的声音,更忘不掉,他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望向门口时,那触目惊心的画面。
父亲尸首分离的躺在地上,鲜血似泉涌般涌出,父亲的头颅正好朝向他,那了无生息的眼神里,依旧残留着惊恐和疑惑。
想到此,童尘只觉四肢发麻,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一阵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仿佛昨夜的事情重演。
他们杀害父亲之后,并没有放过他的母亲,更没有想过放过他。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尸身重砸在地,倒在他眼前画面,也清楚地记得,强盗手中那染着父母鲜血的刀,砍在他身上时,那足以抢夺他生命的剧痛。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来不及对眼前的事情有任何的思考,任何的反应,甚至来不及再看父母最后一眼。
他的意识渐渐陷入一片黑暗,那样严重的伤,那一刻他以为,他一定会死,可没想到他还能再次醒来。
昨夜的回忆铺天盖地而来,那些恐惧和悲痛,仍然充斥在他的脑海中。童尘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冒着冷汗,他不敢相信,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他的父母。
无法接受眼前事实的悲痛将他席卷,他只觉自己似乎失去了支撑,几乎再度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尘似乎想起什么。
他顺着泥泞的道路望去,曾经的村子如今只剩下烧的焦黑的木板,破碎的瓦罐,倒塌的房屋,那伙人,不止朝他们家下手,整个村子都被烧杀抢掠,只剩下一片狼藉。
村子几乎被夷为平地,他甚至认不出曾经居住的地方。
童尘飞奔着冲向废墟,在每一处可能还有人存活的地方翻找,双手被烧焦的木板染成黑炭色,身上也被房屋断裂的木板、锋利的瓦罐碎片割出大大小小的伤口。
绕了一圈又一圈,翻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一丝生命的痕迹,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人。
童尘的目光不断地环视着眼前的一切,双拳渐渐紧握,指甲扣进肉里。
为什么他们安逸生活多年的村子会被如此烧杀抢掠,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照着他们说的做了,还要狠下杀手?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童尘几近陷入癫狂,双手狠狠的扯着头发,哪怕发根被自己攥的生疼,也抵不过他内心万分之一的痛。
他只觉内心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眼前发生的一切,比让他死,更让他难受。
为什么不把他也带走!为什么要让他活着!为什么留下他一个人!天雷声在山间不断的回响,仿佛这天地间也在问着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童尘双臂无力的垂落,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这个世界上他最熟悉的人,最亲近的人都消失了。他的父母,他的玩伴,他的街坊四邻,都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他望着眼前的废墟,泪如雨下。
一夜之间,他的世界翻天覆地,他的生活面目全非。
这辈子,他再也喝不到母亲端给他的热粥,再也听不到,父亲对他严厉的管教,也不可能再有朋友,喊他掏鸟窝,他被父母骂时,偷偷给他塞糖的邻居,也不可能再有。
童尘心间升起强烈的恨意,他恨那群,突然出现的强盗,恨他们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报仇!对,他想报仇……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活下来,身上的伤,也莫名其妙的好了。但他觉得,老天既然让他活了下来,那就不能让他辜负这条命。
不管日后能不能报仇,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带着母亲的关怀,父亲的严厉,好好的活下去……
他朝着废墟,双腿一屈,跪了下来,叩首下去,他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十指深深的抠进泥土里。
他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从此以后,他要学会承担自己的生活,要学会如何在这个世间,让自己好好生存下去。
童尘抬起头,望着偌大的天地,他该何去何从?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一片在风中摆动的竹林上,忽地想到山的另一边有一座锦连城,村里铁匠唐叔经常去锦连城贩卖些钢刀铁剑,曾带他去过几回。
他记得锦连城很繁华,就连乞丐每天都能讨到不少钱。他已经无处可去,既然如此,不如进城寻找谋生的出路。
童尘再一次看向眼前的废墟,沉默许久,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踏上了前往锦连城的路途。
竹隐村距离锦连城路途不算远,徒步行走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尽,巳时的太阳挂在空中,空气中泥土的气味逐渐褪去。
没多久,童尘望见远处高耸的城墙,便加快脚步朝锦连城走去。
他走到了锦连城,小小的身影在城墙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城门口有守卫在站岗,进去的人群似乎都要接受盘问。
童尘前边有个挑着扁担的青年,正在接受盘问。
“大人,我是来卖我家稻谷的。”那名青年笑嘻嘻说道,手在兜里掏了掏,摸出几个铜钱迅速的放进了那名守卫的兜里。
守卫左手握着长枪右手往兜里摸了摸,下巴向城门口点了点说道:“进去吧,下一个。”
童尘见旁人付了钱,当下心头便有些慌乱,他没有钱,可若是进不去,他又该去何处寻求谋生?他得进去,童尘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走到了守卫身前。
守卫看着童尘头发蓬乱,脸上被太阳晒干的黄泥像干涸的河床,一道道裂开。上衣有一大道撕裂开的口子,裤子丢失了下半截,边缘参差不齐,像锯齿,好似被人硬生生拉扯开。裸露在外的双脚被黄泥土覆盖了一层盔甲,一直蔓延至小腿。
就这身行头,别说钱了,怕是连装西北风的地方都没有。守卫皱着眉头冲童尘说道:“锦连城不是谁都能进的,哪来的赶紧回哪去。”
童尘赶紧恳求道:“大人,我回不去了,我家没了,您大人有大量就让我进城吧。”
守卫似是见惯了这等场景,面对童尘的恳求,眼皮都未抬一下,有些不耐烦的吼道:“要是一天放一个你这样的进去,锦连城还不得大乱,变成你们乞丐的地盘?赶紧离开,别妨碍后面的人进城。”
童尘进也进不去,走也不能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守卫见童尘不动,无奈催促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都说了进不来,快走快走。”
童尘瞪大眼睛看着守卫双眼,泪眼朦胧的说:“求您了就让我进去吧,我家被毁了,不进这锦连城我没地可去。”
守卫见这孩子如此坚持,心下莫名生出些不忍来,这么小的孩子难道就让他流落野外吗?可军令难违,小兵小卒又能改变什么。他弯下腰低声说着:
“孩子,快离开这里,锦连城没钱你是进不来的,我们也就是遵从命令,私自做不了主张,快走吧。”
守卫左右为难的时候,城墙上方突然传出一声怒斥。
“下面在干什么!都堵多少人了!!”
童尘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一名衣着尊贵的男子插着腰怒骂着,身后还有一把金光闪闪无比奢侈的座椅。
守卫见上头发话,心下也有些急了,唯恐怪罪下来,当下便收了那一丝丝怜悯,回过身对着童尘说:“快离开吧,你站在这再久你也进不去。”
童尘看着锦连城口,双拳一握,撒开腿就朝城门跑去。
守卫反应迅速,一步跨出右手一抓直接将童尘拽回身前,狠下心用力推了出去。
童尘瘦弱的身躯如同纸片,跌落在沙地上,扬起阵阵尘埃。
同样的准备进城的人群中,有一名妇女见童尘摔倒在地,面露不忍,抬脚准备向童尘走去,却被身旁的人拉住。
“这样的小孩,一天没有七八个也有两三个,你救的了几个,这世道就这样,走吧走吧。”
妇女看着倒在地上的童尘叹息一声,无奈离去。
童尘从沙地里爬起,浑身沾满细小的沙粒。
似乎是太久没有进食,又遭受如此打击,童尘的脑袋升起阵阵眩晕,目光逐渐朦胧,身子摇摇欲坠。
童尘双腿一软,整个身子倾斜躺倒在沙地。城门口上锦连城三个大字渐渐朦胧,视线逐渐模糊,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