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荡山下,雁荡镇。
葛七陆瞧着浩浩荡荡上山考山门的考生队伍,眼中眼热不已。心中暗道不知什么时候九亩丘也能有这样的后辈生源。
他叮嘱身后的弟子们几句,便拔出手中的乌金虎纹刀,运起体内真气,大吼道:“九亩丘葛七陆到此,北雁剑派何人来迎!”
……
南雁荡山下,水头镇。
陆前空和弟子们默默坐在茶摊中饮茶。
阳光落在肩上暖洋洋的,茶香在整个摊位上飘荡。陆前空很喜欢这种感觉——让他不由怀念起洞头岛上的绿茶树。那是他亲自从太湖明月湾移植来的一棵碧螺春,用着岛上的灵阵滋养着。平时他都不怎么舍得喝。
但岛上毕竟只是个岛。
海风很大雨水很大,一年四季都吃鱼。没有地方养牛羊,没有地方种水果蔬菜。
如果能在大陆上有个门派——陆前空看向那陆陆续续往山上行走的考生队伍,如果这些都是自己九亩丘的,那该有多好。
阳光变得灼热。
陆前空把喝完的茶杯放下,里头的茶水被喝得一滴不剩。茶杯在茶桌上,杯底陷进了桌面,桌面登时裂开了数条细纹。陆前空起身,那些跟着他的弟子们也都一起起身。
茶博士以为这边结账,迎身过来收钱。话还没张口,便见那茶桌猛然碎裂开来,吓了他老大一跳。
陆前空带头走出去,其他弟子跟随其后,有九亩丘弟子把茶钱和桌钱都一起结了。
站在水头镇街口,陆前空抬头望向南雁荡山,就像葛七陆看向北雁荡山一样。
喝完茶水,该干活了。
……
千古华山一条路。
中雁荡山也一样。
十文字药衣带着雷云泽和猫七七,沿着青阶拾级而上。一抬头,透过树荫,能看到远处的玉甑峰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
猫七七不情不愿的踩着十文字药衣的影子,憋不住就小声问雷云泽:“师兄,我们为什么也跟凡人一样一步步上山,飞上去不就好了么,又不是不会。”
雷云泽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也不清楚,不过小师叔行事必有她的原因吧。端木师兄不是说了,这次的行动一切都听小师叔的安排。”
“可是……”猫七七委屈的嘟着嘴:“可是太没排面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上岸,剑挑山门好吗!怎么如此偷偷摸摸的,跟个反派一样。”
“……”雷云泽淡淡道:“难道在这些大陆门派看来,我们不正是海外邪魔外道么。”
猫七七听得一呆,小眼中满是大大地疑惑:“我们是吗?”
雷云泽摊手:“我们不是吗。”
猫七七哼哼唧唧,伸手握拳:“我们是又怎么样。哼,早晚把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全部打趴下。一个个长剑挑了他们的山门!”
“好大口气。”
忽然青阶之上出现了七名白衣剑仙。有男有女。说出这句话的正是其中一名女剑仙。
瞧着装束,应该是正主雁荡山剑派。
“呀!”猫七七被吓了一跳,却全然没有说坏话被抓个正着的羞愧,反而趾高气扬的责备上:“亏你们还自诩名门正派,如此吓唬人的行径,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那女剑仙还想回嘴,却被领头的男剑仙压下。只见他上前一步,手持长剑,白衣飘仙袂,锦带裹玉珏,却是一身好皮囊:“在下雁荡山慕元善,见过三位道友。此时山上正逢我派新生考核之时,不便游览,所以烦请三位择日再上山可好。”
十文字药衣淡淡道:“让开。”
那慕元善脸上笑容为之一滞,便有身后师弟妹愤愤不平:“你们三人好不识趣,看在同是修行者的份上,我慕师兄好言相劝,你三人若是敬酒不吃,那只能吃罚酒了。”
猫七七脸上露出天真无辜的神色:“不管敬酒罚酒,你们通通端上来就是了。我猫七七长这么大,喝酒还没怕过谁呢!”
“看来此事难以善罢甘休。”那女剑仙洛元洺在慕元善身边念道:“太上长老说的山门大劫,莫不是应在这三人身上。可仅凭这三人,能拿中雁荡山如何,难道还能开山破门不成?”
“难说。”慕元善没去看雷云泽和猫七七,眼神死死盯着十文字药衣。这个身高超过一般男子的女人,竟给他一种山门首座的感觉。哪怕一声未吭,也是泰山之重。想到此慕元善对身后的玄元一道:“玄师弟,你身法最好,速去通知中雁荡文首座及各长老。此三人若真有意为难我派,竟不选飞剑而来面对我派护山大阵,而是选择了山道上阵眼所在,所图不小。望首座及各长老派人支援,且提防其他两路山道也会有强敌来犯。”
“喏。”玄元一也知事态的严重性,心中记下慕元善所说,转身飞掠而上,前去传话了。
十文字药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没动。
身前的众雁荡派剑仙纷纷拔出佩剑,如临大敌。
身后的雷云泽和猫七七却是疑惑不解。猫七七也拔出长剑九辰撞了撞雷云泽的肩膀,兴奋道:“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开干?”
雷云泽手握长刀,脸上平静如水,淡淡道:“听小师叔的吩咐。”
“好。”这只小猫更兴奋了。
“列阵!”
慕元善一声大喝,众剑仙心有灵犀般散开——白衣飞花,身段轻盈,长剑顿时舞如银河星盘密布,杀气笼罩着方圆两三里。
猫七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剑阵,心中一半紧张一半兴奋,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恐慌。她天生胆大,手中握剑力道更重三分,嘴上催促着:“师兄,能出剑吗!”
雷云泽心里也没底,额头微微出汗,沉声道:“听小师叔的。”
猫七七转向身前十文字药衣,小声提醒道:“小师叔?”
那剩余六剑仙长剑所向,一剑光寒廿八洲。剑阵之中六人宛如一人,剑光竟增长百倍。那骇人的剑势看得雷云泽心中发虚,也不由跟问一句:“小师叔?”这是战是退,您倒是给句话,或者给个眼色也可以啊。
面对那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剑意,十文字药衣竟然笑了。
她怎么会微笑。
她为何发笑?
是像雷云泽一样的害怕还是跟猫七七一般兴奋。
没有答案。
就像闭关那些年里她看过的潮汐,看过的星空,看过飞鸟和鱼,那些来自天地间自然声音和她发自内心心底的声音,都是答案。
没有人看清十文字药衣是什么时候拔刀的,就像没人听到每次夜空流星划过她都说了些什么。
守得住寂寞的人很可怕。
人们只看得到结果。
在慕元善众剑仙和猫七七雷云泽两人诧异甚至有些惊艳惊恐的目光中,十文字药衣以神乎其神的判断力找出了剑阵的缺陷,并快速出刀,一击致命的破开剑阵。
未见刀动,已闻刀鸣。
这可能是在场众人这辈子见过最快的刀。
猫七七不知什么时候收起脸上的嬉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倒落一地的白衣剑仙,和独自站着的高个女人,还有她手上的刀。这时候只有一句话能代表她的心情:“好强。”
雷云泽也是一脸严肃,下意识点头:“确实好强。”
慕元善忍住手掌心的疼痛,捡起地上的佩剑元涟,不急不慢的起了身。刚才十文字药衣只是破了他们的剑阵,但没有对他们造成重创,他们仍有一战之力。慕元善伸手扶起洛元洺,问道:“如何。”
“很强。”洛元洺倒是有一说一的直性子,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几个字像从牙龈里崩出来一样:“我打不过。”
“金丹以上。”慕元善表情凝重:“我可能也不敌。”
听得他这句,洛元洺心底一沉。
十文字药衣还是那半死不活的面孔,细看还有些清秀的眼眸深邃如海。
嘴唇微启,语气依旧平淡。
“让开。”
洞头群岛,仙叠岩。
九亩丘的掌门郑芝仙和他的大弟子端木寇一起迎着海风,在松亭中下棋。二弟子郭稞站在一旁。
郑芝仙长须垂地,须眉皆白。但天庭饱满脸色红润,显然是延年益寿之人。他伸手拿起一个炮,去盖了端木寇一个马,这一步看得一旁的郭稞眉头直皱。
端木寇也没想到他会走这步,挑眉一笑:“师父这是要以炮换我的马吗?”他稳稳拿车去吃了那个闯入自己“地盘”的炮。“那师父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郑芝仙却毫不在意,瞥眉看了自己二徒弟一眼,笑道:“你是觉得我走了一步错棋是么。你也不想想你师兄是以什么出名的。在这些东海诸岛上,他端木寇算谋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我若是按正常逻辑走,指不定三两步就被他吃得底都不留。”
“老师你说笑了。”端木寇同样笑道:“我再厉害,不还是你的弟子么,人们夸得也是你教的好。”
郑芝仙颇为得意的笑了笑,顶了一个卒子,问道:“看时间,你葛师伯陆师伯应该已经动手了吧。”
端木寇也跟着移了一个兵,道:“两位师伯已然在南北雁荡造势,想来等两雁金丹期强者出现,师伯就会借势撤下,而小师叔此时……”他顿了顿,道:“应该已经到达白石湖了吧。”
郑芝仙双眼微眯,凑近看了看棋局,想了一会儿,才又动手:“若不是龙山湖底那位,你小师叔怕是不会答应我出半屏山的。毕竟她正在感悟‘参照崖’边方丈师叔留下来的刻字。”
郭稞闻言惊骇出声:“十文字师祖的‘参照刀法’!”
“咳咳。”端木寇低声咳了两下,对郭稞说道:“师弟能帮我拿条毯子么,我有点冷。”
郑芝仙瞧了瞧棋局又瞧了瞧亭外的海浪涨潮时冲击礁石的景象,笑着起身道:“你腿脚不好,冷了就进去吧。也怪为师,非拉你来下什么棋。”
端木寇双手转着木轮椅的车轮,只是这简单的动作,额头便微微见汗,他脸色略带苍白道:“烦劳师弟背我下去了。”
“没事,师兄平日里指点我那么多,这是应该的。”
端木寇的轮椅后有两条小孩胳膊粗的麻绳,郭稞蹲下将麻绳穿过肩膀系在自己胸口,系好后一个起身便把轮椅连着端木寇一起背了起来。端木寇坐于轮椅之上,对郑芝仙致歉:“坏了师父的雅兴,徒儿真是好生没用。”
郑芝仙毫不在意,挥袖道:“没事,早些下去歇着吧。”
“喏。”端木寇和郭稞异口同声道。
下岩的时候端木寇瞧着郑芝仙坐在亭中仙风道骨的样子,轻声对郭稞说道:“师弟,你刚多嘴了。”
“啊?”郭稞听得这一句,忽然转过脑子:“师兄是说参照刀法。”
“记住,以后别在师父面前提参照刀法。”端木寇紧了紧衣领,淡淡道:“师父不比几年前了,现在他老了很多,也贪心很多。”
“知道。”郭稞虽然生的孔武有力,却也不是头脑简单,“那师兄还帮师父设了这局,设置隐瞒了陆师伯和葛师伯。”
端木寇冷笑道:“师父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可他别忘了,姓十文字的哪个好惹,小师叔是,当年的师祖是,龙山湖底下那位也是。”
“等小师叔真的救了那位,这游戏才是刚刚开始。”
海风把端木寇这句话,吹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