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投错胎是多么可怕的事。
我经常做梦回到小时候,父母两个人在吵呀吵,父亲大吼大叫,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喊,整栋楼、整个小区都能听到,我常常感到无地自容。
我过十岁生日那天,半夜,我被争吵声惊醒,从床上爬起来,懵懂地站在房门口,惊恐地看着他们争吵,扭打。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连看都没有谁看一眼。
那一刻,我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像电视瞬间被关成静音一样,然后,我就不记了。
父母后来说,他们吵着打着突然发现我晕倒在门口,也不知道我晕了多久。反正,就这样停止了因为生日宴席上某件事情的相互指责和大打出手。
我不想要这样的场景,但又常常不得不面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和和气气过日子,就那么难吗?
不想讲了,太多了(哽咽)……”
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心理咨询师吴明趁着空隙,正在整理咨询纪录。他今年38岁,一晃做心理咨询已经12年了,已经习惯被人称作“吴医生”。
正拿在手中的资料,是三年前已经结束的个案,现在看着,还想起当时咨询的场景:
这是一个23岁的男孩,大学毕业后几次求职都碰壁,他在人际关系上很糟糕,胆小,自卑,有时说话都带着结巴,为此十分焦虑和痛苦。
他认为这些都与自己的家庭有关,特别是从小父母就一直吵架,在家里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因此使自己在人际关系上十分敏感,害怕冲突,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想谈恋爱,对找工作也感到忐忑不安,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社会和职业......
他找吴医生咨询了半年时间,然后一点点地爬出心灵的雾霾,终于在外地找到了一份工作,从而结束了心理咨询。
吴医生看着以前的这些纪录,心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在职场上是否打拼顺利,有没有恋爱甚至结婚?
在咨询纪录中,吴医生以“Z”为自己的代号,以P为来访者(病人)代号。所以,在他的咨询纪录中,出现的对话总是Z与P......
他的记录很详细,包括对方的主诉,主要对话以及自己对个案的分析。
对于那些不再会出现的来访者,吴明忍不住设想,假如他们再来咨询,我会怎么处理呢?
有些遗憾是无法挽回的,咨询就像现场演讲一样,注定是一门遗憾的技术。但只要来访者得到帮助,这就达到目的,而不必拘泥于每次的咨询是否尽善尽美。
无论怎样,做过心理咨询的这段经历,或多或少都会在来访者的人生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迹,这是他们成长的一个过程。
正在吴医生遐想之际,响起敲门声,助理王女士走了进来。
王助理是一个50岁的妇女,从国有企业提前退休,因为对心理学感兴趣,参加培训并取得三级咨询师资格证书,主动来这里应聘做前台接待和接热线电话。
“吴老师”,王助理说,“刚才有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过一会儿他们就要过来。”
“警察?什么事情?”
在吴医生的职业经历中,警察来咨询并不少见。
警察同样会遇到普通人的各种心理问题困扰,比如焦虑、抑郁、情感问题以及亲子关系等。
吴医生接触的第一个警察来访者,是一个刑警。
这名刑警在一次抓捕嫌疑犯时开枪射击,子弹打中对方头部,当场死亡。
虽然这次开枪合法合规,但当刑警面对死者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孩子时,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内疚,总是想:如果当时不开枪,也可能会制服他,即使他逃跑了,也可以在追逃时把他抓回来,可自己现在亲手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人死不能复生,留下了他的老母和幼子......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一遍遍地在心中对自己说:我杀了一个人,我杀了一个人......
他很焦虑紧张,一段时间来,经常做开枪追捕的噩梦,总是被自己的枪声惊醒。他在梦中一遍遍地杀人,然后醒来后一遍遍地洗手,出现洗手的强迫性行为。
为了处理这名刑警的心理创伤,吴医生使用了快速眼动、自我意象对话以及精神分析等各种心理技术,最后总算成功地让这名刑警走了出来。
他把这次咨询治疗写成了一篇论文,在一次专业学术研讨会上还进行了主旨演讲,博得业内同行的赞扬。
另外一个印象深刻的警察病人,是一个交通警察。
他走进咨询室时一脸憔悴,自从几天前处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他再也无法忘记当时那血腥的场景:
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初中女生骑电动车被渣土车压过,车轮把脑袋和脖子压碎,血和脑浆溅了一地。处理完这个事故后,他总是感到心慌,多梦,那个场景就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在脑海里面出现,挥之不去,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总是觉得心慌气闷,常常恶心和想呕吐。在同事的带领下,他来到吴医生的咨询室。
在治疗他时,吴医生反复为他做放松和催眠训练,在放松冥想中以积极的意象替换血淋淋的场景,在他的情绪安定之后,又以精神分析和存在主义去分析他内心的死亡恐惧。
吴医生在心理咨询中是一个整合主义者,精神分析、认知行为、人本存在主义以及格式塔、家庭系统排列、绘画音乐疗法等心理技术,什么有效就用什么。所以,他为自己起的代号“Z”也包含着整合的意思。
吴医生经常受公检法机关的邀请,为民警上情绪管理和心理训练课,也与公安、监狱合作研究有关警察心理健康、违法犯罪人员心理,因此对民警和犯人的心理工作是驾轻就熟的。
接触了越来越多的警察后,吴医生强烈地感受到:警察甚至比普通人更多一些心理情绪问题,他们中的很多人深为抑郁、焦虑所折磨,如果得不到合适的处理,甚至会产生自杀或其它极端行为。何况,他们手上可能还有枪!
在美国警察自杀率高于普通人群的自杀率,每年因自杀身亡的警察比执行任务时遭受暴力牺牲的人数还要多。Z医生也想在国内做这样一个课题,他正在联系一所警官学院的心理教研室,希望能够进行合作。
当王助理对吴医生说有警察要来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民警来心理咨询。但王助理接着说的话,使他产生的疑问。
“他们不是来咨询的,是说要调查一个人,是我们的一个来访者牵涉到一起案件。”
“案件?”
吴医生有些吃惊,也本能地有些紧张。因为警察来调查的案件,最大的可能就是刑事案件,民事案件也不用警察来呀,这也就牵涉到犯罪的问题。
他的脑海中快速地闪现各种可能:是来访者本身牵涉到的案件,还是来访者或家属控告自己的案件?有什么能够让他们进行刑事指控?他当然更担心后者,比如,有人认为咨询处理失当,导致来访者自杀、自残?或者,控告自己侵犯来访者隐私,或者性猥亵等预想不到的案由?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意味着自己会遇到麻烦。没有人希望自己成为被告,特别是刑事被告,更别说被法律惩罚了,这是人之常情,心理咨询师也不例外。
吴医生在心里想了想,最近也没有发生处理失当或强烈移情的来访者,更别说有性搔扰或性侵犯嫌疑的事情呀?!
“会不会是你的哪个来访者犯法了?”王助理说,“只不知是以前犯法了呢,还是来我们这咨询以后犯法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病人来咨询以前犯罪还好,只不过是配合调查而已;如果是咨询之后犯罪的话,那么就会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