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豫此番话语并非凭空想的，而是昔日她在祖父膝上，听一位前来求学的十岁神童所言便是如此。
祖父曾评，此子心中有天地，遂而拒之。
昔日的江嘉豫很是欣赏对方的心志，祖父反问她，鲲之大，大的过人心吗？
江嘉豫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她五岁时已经览尽祖父藏书，苦学才知很多事情，但其中道理总是难以体悟。她记得所有书籍之中，老庄的道学最为玄妙，而鲲鹏之说同样出自《庄子》。
江嘉豫彼时不解，心中有天地，不是胸怀天下的君子之德吗？
直到她临朝之时，那位鲲之子时任西北大都督，偏爱奇珍异兽，为一己之私搅和的天地变色，这才让她明白彼时祖父的眼光是何等锐利。
鲲之大，自然不及心之大，但心越大，越是要有与之相配的坚韧之性，若无兼济天下之才，在其位不谋其政，心有所向却不能行有所动，都是白搭！
江嘉豫重生一世，本就无心读书，心之大，大在山水，也只在山水。
王夫子继续问道，“看来你已识字，读到哪一本哪一章节？”
江嘉豫道，“舅舅教的认字，没读过书。常听的是‘鲲之大’那一节。”
王夫子赞赏的眼神笼罩着江嘉豫，眼前的童子还小，但能凭鲲之大思及极南之地有极夜，倒是可教之才。
王夫子打算再问一个问题，就行拜师之礼。
“你对鲲之大有何理解？”王夫子随意地问道。
眼神已经看向钱氏，钱氏看懂了王夫子的意思，满脸笑容的抬脚，要去准备拜师礼的茶水。
江嘉豫的眼眸很干净，她看了一眼李氏，又看了一眼满脸忐忑之色的江仲，江仲听明白了王夫子的问话，也觉着自家儿子可以应付，喜悦之情已经浮于面色。
唯有梁有才神色复杂，不知想到了何处。
江嘉豫看尽了众人的表情，不再犹豫，机灵地道，“我知道，小舅常说，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蜜制一个微辣。”
江嘉豫看着众人脸色变得灰暗，继续开心的说到，“舅舅还说，再喝一碗小酒，就可以勇闯天涯！”
哪怕江仲并不懂北冥有鱼的寓意，此时也明白自家儿子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江仲立马打断，“别说了！”
王夫子挥了挥手，脸色也很难看，钱氏抬起的步子也停在了门槛。
江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夫子您看！”
王夫子看着江嘉豫脸色复杂道，“容我再想想，想想。”
说是想，但王夫子已经站立起来，向钱氏摇了摇头。
这是婉拒！
江仲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嘉豫。
与李氏夫妻两人像鹌鹑一样，站在王夫子的一侧，不敢再多言，你瞅我，我瞅你。
钱氏安排的很快，接下来就是铁富贵的拜师礼。
铁富贵开开心心，老老实实的按照钱氏的提醒，让跪就跪，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钱氏的侄子楠哥儿和儿子匀哥儿都被叫来观礼，礼毕后，和富贵一起受王夫子的教诲。
离开王夫子的家，除了江仲，其他人的心情都不错。
江仲的脸色一直不好，但又不忍向江嘉豫发火。只能一路埋怨李氏，“都是锦轩，要不是他和豫哥儿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豫哥儿肯定是读书料！”
在此事上，李氏虽然有隐瞒，但她心里清楚，江嘉豫故意搞砸有几分也是为了她。以江嘉豫的聪慧，能说出极南极北之言，若真想拜师，怎会如此回答。
李氏不知，江嘉豫经历了王夫子这一遭，也算是想明白了，梁有才这样不拘一格的夫子当真少见。王夫子人虽正直，但太过古板，烧烤之言尚且不能接受，更不用提他的其他行事手段。
她知太多未知之事，昔日早已被群臣骂出了一副盔甲，日后想要做些出格之事，说些出格之言，总要有个来处依托，梁有才刚刚好。
梁有才打了个喷嚏，前后左右看看，摸了摸鼻子，他总觉着有人打他注意。
思定，江嘉豫抬着手肘，暗中向后戳了戳一旁的梁有才。
坐在牛车上眯着眼打着盹的梁有才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斜瞅了一眼江嘉豫。
江嘉豫几乎可以看到梁有才的眼睛里面弹出一个问号。
江嘉豫扫了一眼周围，老村长和小富贵正在开心地抱着王夫子发给他的书册说着什么。李氏正在和江仲分辨李锦轩教坏自己一事。
看到无人注意自己，江嘉豫小声说道，“先生对于鲲之大如何看？”
梁有才知道眼前这小童的提问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捏着心思思忖片刻，回答道，“烧烤滋味不错。”
江嘉豫继续笑问，“先生可愿收徒？”
梁有才脑筋一转，摊手一笑，“不收也行，并无衣钵需要传承。”
江嘉豫耐心道，“先生若不再考虑，学生不如返回王夫子府上再试一二。”
说罢，江嘉豫便要抬手，呼唤江仲。
梁有才连忙拉住了江嘉豫的手道，“收了，我收了。哎，你这个小童，颇狡猾。”
江嘉豫抱着梁有才的胳膊，稳稳地坐在马车一端，再不说话。
梁有才满意地会心一笑，此番收徒，倒是比前一夜，多了两分心甘情愿。
牛车在回村的路上走了一半，江仲忽然停下了牛车，对老村长道，“不行，我这里还是放不下，我要去找于大哥再想想办法，这王夫子哪里也并未说死。读书总是要跟个好先生的。”
江仲表现的十分忧心。
李氏知道，江仲这是觉着豫哥儿读书上进是江家平反的唯一办法，因此死死不肯放手。索性偏过脸，任由丈夫折腾。
江嘉豫道，“爹爹带我一起见于伯伯吧！”
说着，扶着梁有才的手跳下马车，江嘉豫正需要一个机会提醒江仲，梁有才也是的好人选，促成拜师这件事。这个机会真是再好不过。
老村长点了点头，他是看得出王夫子看向豫哥儿的眸色是带着几分欣赏的。说不定真有挽回的余地。
几经商议，老村长带着铁富贵、梁有才回村。
李氏和江嘉豫随着江仲返回清风镇。
而此时，王夫子家里的却乱成一团，钱氏看着眼前的侄子，怒道，“匀哥儿到底去了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