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和蕊官、藕官沿着柳堤前行,一边又了采些柳条,索性坐在山石上编起来,又命蕊官先送了硝去再来。第五十九回由此进入第二个场景:“回顾前情春燕示警”。归入贾府气运线。
蕊官和藕官二人只顾爱看他编,那里舍得去。这句转场文字,一笔两用。既是曹师借蕊官藕官之口称赞莺儿手巧,又是蕊官和藕官亲密关系的侧面描写。
莺儿催说道:“你们再不去,我也不编了。”藕官便说:“我同你去了再快回来。”二人方去了。蕊官跟莺儿来潇湘馆,就是为了取蔷薇硝,因此曹师先安排莺儿派二人去把蔷薇硝送给宝钗和湘云,把宝钗发起的任务完成,将这条蔷薇硝的故事支线闭合。
这里莺儿正编,只见何婆子的小女儿春燕走来,笑问道:“姐姐织什么?”正说着,藕蕊二人也到了。
安排莺儿继续编花篮,是常见的时间跳跃技巧。同样,让何婆子的小女儿春燕走来看见,“因问莺儿在做什么”,也是常见的角色入场手法。曹师为了避免人为设定的痕迹太重,安排春燕出场后,立刻便让藕官和蕊官返场。
春燕便问藕官道:“前儿你烧什么纸?被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到被宝玉赖了他一大些不是,气的他一五一十告诉我妈。你们在外头这二三年,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没解开?”
春燕的问话,是曹师为了介绍这个小丫头的家庭关系而刻意设计,同时与前情形成呼应,提醒读者藕官跟婆子们之间还有这一段恩怨,为后文婆子们的情绪波动预设伏笔。
藕官冷笑道:“有什么仇恨,他们不知足,反怨我们了。在外头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每日的米菜,不知赚了多少家去,合家子都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买西赚的钱在外,逢我们使他们一使儿,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可有良心?”
藕官虽仍是孩子,但心思缜密,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本质,看得非常清楚。
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家,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就怎么变出许多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了的,再老老,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是混说,倒也有些不差。
曹师借春燕之口,详细讲解宝玉同学关于女性人生的三个阶段:未嫁时宝珠无价;出嫁后光彩已逝;老年后鱼目混珠,枯枝败叶,永失圆润。
一般而言,步入人生最后一个阶段,大部分曾经的美好已经一去不返,望峰息心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在春燕口中,春燕的母亲姐妹二人,却只是一味“贪得无厌”。
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我姨妈他老姊妹两个,如今越老越把钱看真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春燕近身观察之下,两位老婆子的过往事迹,格外清晰。这段文字可以看作是曹师在人物设定、情节设定等方面追求合情合理、尽善尽美的具体表现。
先是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们家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在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勾。
人心不足蛇吞象。相比以前没事可做的时候,春燕的母亲和姨妈二人生活境况早已天壤之别,原本应该自立自爱,然而终因境界所限、贪心作祟,终致自讨没趣,险些丢了饭碗。
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管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绰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
春燕接着从梨香院的家戏班说起,继续列举两位婆子种种不端行为,进一步旁证刚刚藕官冷笑着说出的内容。
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洗头也不给他洗了。昨日得了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有月钱,就没了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说一声,也都容易,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洗,果然就吵起来。接着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可笑死了人!
借春燕之口,曹师带领读者全面回顾了第五十八回中因藕官私下烧纸而引发的矛盾,以及春燕娘抢着为宝玉吹汤反遭众人耻笑等等,或热闹或尴尬的场景。
我见他一进来,我就告诉那些规矩,他只不信,只要强作知道,足的讨个没趣儿。幸亏园子里人多,没人分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若有人记得,只我们一家人吵,什么意思呢?
春燕一句“只我们一家人吵”,读来令人扼腕。曹师笔下,春燕聪明伶俐、见机很快,只可惜仍要忍受母亲和姑妈两个昏聩自私的恶婆子拿捏惩治。
你这会子又跑了来弄这个。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姨妈管着,他一得了这个地方,比得了基业还利害。每日起早睡晚,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遭遢。我又怕误了我的差事。如今我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的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他的嫩树!他们即刻就来,仔细他们抱怨。”
前面介绍的背景和故事,都是倒叙手法,到了此处,终于跟眼前的人物和场景相合,写春燕告诫莺儿,小心自己母亲和姨妈抱怨。曹师通过春燕的诉说,从另一个侧面描写了“三太岁”在大观园里施行承包制新政之后,婆子们的心理和行为变化。
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各房里每日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单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带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另外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姑娘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总没要过一次。我今儿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莺儿跟春燕一样,都是小孩子心性。满心以为自家小姐从来都没有伸手向婆子们要过任何一样东西,因此自己天然就拥有自由掐花折枝的保留权利。却不知利禄动人心,在直接利益面前,所谓的约定俗成并不可靠,还需要根据场合、情境来综合判定。
曹师通过莺儿之口,暗示宝钗始终注意把握跟贾府之间的分寸,虽然自己举家借住,但涉及银钱利益方面,必定泾渭分明,一点便宜都不占。
因篇幅所限,第五十九回第二个场景,到此结束。曹师通过春燕的一席话,带领读者重新回顾了前情,也对莺儿、藕官等人折柳条编花篮的行为进行了告诫示警,为后文的安排的剧烈冲突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