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静悄悄的,一切生机似乎都随蓝后白莹一同沉沉睡去,就连案几上的几株七彩莲花也暗暗失了华彩,那是白莹最喜欢的花,无论何时,都是日日亲自照料的心爱之物。
不仅彩莲如此,万物皆显黯然,灰蒙蒙的一片笼罩着诺大的宫殿。此时,唯有一弯清月高高悬在半空,照着蓝御孤单忧伤的影子;一阵阵水波涌起,掀起涟漪频频,影子就那样随着水波上下左右浮动着,恍若无根浮萍般失了依附的飘摇着、游荡着……
蓝御一下子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虽仍是两鬓染霜的斑白、眉间紧蹙的忧郁和额头上不明显的细纹,可那剑眉之下再不是深邃明亮的黑色眼眸。此时他御水向着太极殿赶来,尽管爱子麟木此时已经送进“玉露宫”等着他去救、尽管鸠毒想必已侵入脾肺内脏,可在他蓝御倾尽全力去救麟木之前,他还要去看一个人,一个陪他蓝御走过大半生的人。此刻爱妻白莹正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榻上,无论如何他要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最后一眼也足够支撑他走完接下来的路……
内殿中几颗夜明珠淡粉色的光晕洒在白莹苍白的脸颊上,看上去脸颊竟然显得有些红润,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笑着迎上前来;蓝御没有说话,或许是太累了,他只是安静的长久的坐在床边凝望着白莹,用那一如既往充满着浓浓爱与怜惜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的样子埋进心中、刻在脑子里。
殿外池中的布谷鱼大概睡的正香,不时发出“布谷、布谷……”的声响,声音尽管不大,可在这寂静的深夜中却显得格外响亮;白莹之前很喜欢这种声音,曾经称赞布谷鱼是东海深夜里的音乐家、是悦耳的小夜曲独奏。
可如今悦耳动听的小夜曲仍在演奏,能够听懂欣赏它的人儿又在哪里?
蓝御颤巍巍的拉起白莹苍白瘦弱的小手,那双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就那样紧紧的握了又握,似乎想要透过掌心的力量将生命的气息传递过去,或许就在下一秒他深爱的白莹就会醒来,也能同样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无数个幸福的瞬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山盟海誓的誓言仍在耳边、温暖快乐的画面还在眼前,说好了挺过这次雷劫之刑一起看日暮沧海、说好了和麟儿你我三人永不分开……都是说好了的……可白莹此刻你要去哪儿?麟儿重伤不醒,你不是最放心不下他吗,怎能忍心留他一个人?
两行清泪滑下,落在紧握着白莹的手臂上,凉凉的,像此刻自己的心。
只见他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那双紧紧拉了一辈子从未放开的手,口中轻轻呢喃着:“冷吗,莹儿?不怕啊我给你暖一暖揉一揉就不冷了;那么多年你是不是累了?没事累了你就安心睡上一觉,什么都别想哈,也不要担心麟儿,麟儿有我、有我!有我在,我们的麟儿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他有事!一会儿啊,我还要离开一会儿,很快等事情办完,我就回来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好不好?好不好啊莹儿……”
蓝御就这样一边磨搓一边念叨,无助的像个孩子……
突然他俯身低下头在白莹额头上轻轻一吻,拂去眼泪后便转身离开了太极殿。
龙宫北殿,通体蓝白相间晶莹剔透,殿宇之上偶有点点白光闪烁,少倾粼粼白光便凝于一点,白光渐亮、愈亮,极亮时宛如贝中明珠、空之星斗;少顷,那白光渐弱、渐熄,极暗时竟成融入夜色之势,成黛青色宛如碧玉,因此北殿又名“玉露宫”。
蓝茵国地处富饶东海,一向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因此,一直以来蓝御从未特意命人修籍典律以用惩处;唯有涉及玉露宫,有明令曰:“擅自闯入者,不管亲疏贵贱,一律杀无赦!”
并着常年着重兵日夜把守雨露宫外,上万年间,除了他自己一人偶有出入,就连蓝后白莹和右丞凝冰都从未曾踏足半步。
麟木从小更是被再三告知不许靠近玉露宫;每当麟木问及原因,周围人都支支吾吾,就连右丞凝冰都似乎回答不出来,因此玉露宫在幼小的麟木心中更显的神秘。
有一日,麟木看到父王着急忙慌的赶往玉露宫,他便悄悄跟在身后,亲眼看着父王嗖的一下消失在玉露宫殿外,届时数道金光瞬间从殿内闪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刺耳的轰鸣声。
一时间,幼年的麟木觉得神奇极了,这座父王严禁自己靠近的“冷宫”竟然靠近之后便会射出万丈金光,里面或许还藏着很多有趣的东西;这样想着,于是麟木趁重兵守卫眨眼之际,使用刚刚学会没多久的幻术移步到雨露宫入口处;正欲推门而入,只见一阵金光从缝隙整齐射出,瞬间黑夜恍如白昼。齐齐射出的金光刺进幼年麟木的眼睛,痛的他哇哇直叫。
幸好母亲白莹闻声及时赶到,立刻用黑鲨麟织成的法衣照在麟木头上,凌凌金光方才稍稍渐熄;可因此麟木罹患眼疾数月,疼痛难忍更无法视物,后由灵璧将夜明珠捣碎黏成粉末,以混元真气小心炼制,日日以澄明雾气熏染双眼,渐渐方可辩物。
后蓝王下令:再有此事,罚去北边极寒之地,褪衣赤裸领霜凌之苦!
就是从麟木擅闯玉露宫那日起,蓝御便下令将他禁足太子殿,无召不可擅自离开太子殿一步;也就是从那时起,便与母亲白莹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分离,母亲的温度便开始在麟木心中逐渐冷却,直至全部消失殆尽。
不知随着一日日年岁的增长,麟木可曾后悔过自己当初不听管教想要擅自闯玉露宫?倘若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他仍是当初那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蓝麟木,更不会有十年孤独无依的落寞光景,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细数回忆度日……
而今气息奄奄、命悬一线的麟木正是被置于这北殿“玉露宫”中,东海暂无寒冰床,只能依靠玉露宫内至阴至寒之气,将麟木体内留存的血鸠之毒暂且压制;可惜这时的麟木无法睁大眼睛看一看这个从小令他心心念念的地方,这个一日内改变他生活轨迹的地方。
麟木一身白衣直挺挺的躺在寒气袭人的玉床上,恍然之间只觉得一股幽幽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钻进体内、血肉、经脉、骨缝之中;那寒气好似水中游鱼,自由自在的在僵硬无力的身体中游荡、穿梭,激起一团团白色水花将他一点点浸润、打湿,冷的令他打颤,他想伸开手臂护住自己,可无论怎样用力两条手臂都纹丝不动,仿佛被千斤巨石稳稳压住一般;不仅仅是双臂,还有眼睛、嘴巴、脖颈、双腿以及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