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锋吃过早饭,把妹妹送到乔老师家,换了身干净衣服匆匆赶到学校。校长温显忠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边看手表边向校门口张望,看见阳锋到了,赶紧摆手示意上车出发。阳锋打开车门发现后排还有一位陌生的漂亮女生,温校长开口了:“阳锋,这次县里的书法比赛,你和刘岚同学都进了青少年组的决赛,今天上午在县文化宫现场评比,县领导要来参加,还要电视直播,希望你俩再接再厉,给咱们学校争光啊!”说完给了阳锋一支英雄牌钢笔,阳锋刚要谦虚几句,旁边的刘岚不乐意了,嘟着嘴说:“舅舅,你烦不烦啊,说多少遍了,我肯定给你拿个一等奖回来,你就等着上电视吧!”说着还瞟了阳锋一眼,有点挑衅的意味。温校长显然非常宠溺这外甥女:“对对对!我家岚岚一定是最棒的,舅舅这回沾光了,哈哈。”
到了县文化宫小广场,现场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台阶上的主席台坐着一溜人,估计是各级领导和评委,电视台的摄像机位多达四个,围观的群众纷纷议论着,还有的拿着相机拍照,能看出来当地的文化氛围很好。阳锋前世参加过几次省级的书法比赛,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压力。旁边的刘岚就不行了,面对着镜头和四周的观众,小脸唰白,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在家的准备全想不起来了。
比赛活动的主持人是县书法协会的主席,介绍完台上的领导、嘉宾和评委,接着县高官做了简短的讲话后,宣布比赛开始。首先是硬笔书法比赛,分成年和青少年两组,青少年组的比赛要求很简单:在规定时间,在统一的白纸上用钢笔写一首七言绝句,行书楷书不限,作品不许涂抹修改,落款必须写在背面。阳锋稍加思索,气定神闲地写了一首宋代杨万里的七言绝句《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选手们写作完成,工作人员把所有作品张贴在事先准备好的展示板上,随机编号。八位评委依次对所有作品进行打分,然后观众就可以近距离欣赏选手们的作品了。阳锋也随着人流逐个作品观摩,感觉硬笔书法整体水平一般,包括成年组在内,超过自己的硬笔作品很少。毛笔作品则让阳锋大开眼界,有几幅作品相当有功力,一看就是在书法上沉浸了几十年的行家,尤其是一幅小篆,结构严谨,笔画圆润,挺遒流畅,划如铁线。阳锋站在这幅作品前仔细揣摩,久久不愿离去,却没注意到人群中一个七旬老者默默注视着阳锋,眼神里充满诧异和惊喜。
赛程进行的比较顺利,几个评委一番交流之后,把比赛结果交给了主持人,主持人快速浏览了一遍获奖名单,突然愣了一下,好在很快又恢复正常:“下面我宣布:获得石林县第六届书法大赛硬笔书法成年人组三等奖的是……”随着雄壮的颁奖音乐响起,获奖人上台领奖状和奖品,电视台记者随机进行采访。
轮到青少年组颁奖时,主持人卖了个关子:“大家想知道获得硬笔书法一等奖的选手年龄有多大吗?谁愿意猜一猜?猜对可是有奖啊!”说着把话筒转向台下的观众,观众们也挺配合,踊跃地举手,七嘴八舌的喊着,主持人见台下气氛热烈起来,立刻宣布“下面有请阳河镇煤矿小学的阳锋同学上台领奖!”阳锋平整了一下衣服,对正在拍手鼓掌的温校长笑了笑,从容走上主席台。
接过奖状和奖品,一位女记者适时把话筒对着阳锋现场采访:“阳锋同学,听说你今年才十岁,获得一等奖有什么想和观众说的吗?你有什么体会和心得和大家分享吗?”现场顿时静了下来,“感谢各位评委对我的认可,也感谢现场的各位领导和观众。能获得这个奖,对我鼓励很大,以后我还会继续努力,至于心得,我觉得就是’爱好’和’坚持’吧。”女记者很职业,接着又问:“你从几岁开始练字的?遇到过什么困难吗?”这个问题阳锋只好撒谎了:“我四岁开始练毛笔字,没有名家指点,基本靠临摹字帖,上学后开始接触硬笔书法。”女记者惊呼:“你还会毛笔书法?”旁边的书协主席插了一句:“这孩子的硬笔作品之所以得奖,就是因为有毛笔基础,字里行间既有明显的欧氏痕迹,又具有自己的风格,很难得!”女记者有些不甘:“那你觉得毛笔书法今天参加比赛的话,你能获奖吗?”阳锋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的笔力还差得很远,刚入门而已。”犹豫了一下,阳锋非常认真地说:“刚才我也欣赏到不少优秀作品,有几幅行书大家可以当字帖去学习了,我最喜欢的是一幅小篆,虽然没法完全体会这幅作品的境界,但是我知道,也许我一生也达不到那个高度。”
阳锋此刻的表情有些莫名的遗憾和失落,女记者赶紧安慰着:“不要泄气,也不要放弃,你刚才不是说要坚持吗?你才十岁,将来一切都有可能的。”
结束了采访,阳锋回到观众席,沿途的观众纷纷给他鼓掌加油。温校长兴奋的像个孩子似的拍着阳锋的肩膀:“不错不错!刘岚和你都为咱们学校和煤矿争光了,回去我向矿领导汇报,好好犒劳你们!”刘岚的情绪有些不高,女孩子由于太紧张,发挥失常,只获得三等奖,但还是向阳锋表示祝贺。
合照留念后,赛会组织方宴请有关领导、评委和获奖人员,在县招待所摆了十几桌。这是阳锋来到这个时代见过最丰盛的一餐,见大家都忙着在举杯互相敬酒,他也不掺乎,甩开腮帮子不顾形象地大快朵姬。直到县领导过来给大家敬酒,阳锋嘴里还塞着一根鸡腿。
“温校长,感谢你们学校为社会培养了这么多人材,两名小学生全部得奖,了不起啊!”见县高官居然记得自己一小小校长的名字,温校长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听了众人席间的谈话,阳锋才明白为什么县高官会如此重视这次书法比赛,不仅亲自到现场讲话,还兼任评委。县高官沈玉堂原先在省委办公厅秘书处工作,他服务的老领导退居二线前,把他安排到石林县担任要职。老领导家乡就在石林,而且一生酷爱书法,怪不得沈高官会如此重视这次活动。
回到阳河镇,温校长带着阳锋和刘岚给矿领导做了汇报,几位矿领导非常高兴,当场批给学校一笔奖金,并狠狠表扬了阳锋刘岚一番。其实阳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矿领导和温校长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件事,就连自己这个获奖的当事人也没把这当回事,至于这样吗?
送阳锋回家的路上,温校长才和阳锋说了实情:省里去年出台了整合教育资源的文件,驻地方国企的中小学校要纳入驻地管理。按文件精神,阳河煤矿的小学和初中明年将由石林县教育部门统一整合,学校教职工的劳资关系归地方,学生的学籍自然也到了县里。为了争取整合过程中的权益和话语权,阳河煤矿两所学校要有所表现,要得到地方的重视,否则只能任由人家任意摆布了。
晚八点整,石林县XC区一座安静的两层小别墅,一位身材瘦高的老者,坐在电视机前边品茶边看石林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当女记者采访阳锋的那段画面完整播出后,老人摇着头自言自语:“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这等眼力?简直是妖孽!”起身在客厅里转了几圈,还是想不明白,这才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阳锋出名了!阳锋获奖并接受采访的画面在石林新闻播出后,他成了阳河煤矿的议论话题。起初,大家只是觉得那种困难家庭出来的孩子不容易,阳锋挺争气的,慢慢地人们开始困惑:这孩子在镜头前的表现太冷静了,应答礼貌得体,神情从容淡定,表达条理清晰,不敢相信这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有人甚至给温校长打电话,问他是不是事前有彩排,温校长被问烦了:“彩排个屁!就一上午的时间,还不知道谁得奖,电视台怎么彩排?和谁彩排?”
消息传到阳锋耳朵里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看四下没人,阳锋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叫你装逼!叫你装逼!露馅了吧!要低调!”